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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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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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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29/10/2021

龚万辉

毕卡索

对话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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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专栏.观看的方式】龚万辉/特技表演

作者:龚万辉
站在球上的年轻杂技人(Young Acrobat on a Ball),1905。巴勃罗.毕卡索(Pablo Picasso)画。一生绘画风格多变的毕卡索,在1904年至1906年之间,常以暖色调的橙色和粉色入画,而后被称为他的“玫瑰时期”(或粉色时期)。在居住于巴黎蒙马特的这段时间里,毕卡索经常以马戏团里的杂技人、小丑等为创作题材。这幅画作里,存在着静与动,冷与暖,远与近的各种对比。

我记得许多年前,整个小学六B班曾经掀起了一股“超能力”的风潮。

那是遥远的80年代,电视的综艺节目不若现在那么光鲜绚丽。主持人老老实实穿着笔挺西装,握着银色麦克风。没有掺杂那些刻意的音效和跳出的大字幕,灯光老派的舞台上也都是唱歌和一些猜奖的游戏。但我却还记得,当时有个节目邀请了一个中年大叔来表演“超能力”。那个略胖的大叔样子非常平凡,发线退后而露出了反光的头顶。他似乎为了上节目而精心隆重地装扮了一番,但他一身橙红色长袖衬衫似乎掩饰不了臃胖的肚腩,看起来像是一尾巨大的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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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令我犹记至今的并不是这些。当主持人介绍了他的名字和职业(我现在全忘了)之后,只见他从衬衫的口袋里亮出了一柄小银匙,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他握着银匙,也不施念咒语,只是专注地盯着那发出光泽的匙柄,缓缓搓动着姆指。而下一秒,那被他捏在手中的银匙,突然就瘫软了,一下子失去了金属的坚硬感,颓萎、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坐在电视熒幕前的我看呆了。而那位大叔似乎为了让观众们看得更明确一点,接二连三地掏出银色的汤匙,那一柄一柄原本笔直的汤匙,皆瞬间在他手里融化。那些弯曲的银匙被他丢在桌上,歪七扭八地缠绕在一起,不知怎么的,让我有一种“这些汤匙已经被抽掉灵魂,再也不能回复原状了”那样的误解。

大叔的超能力表演在我们小六B班的同学之间炸开了。从此之后,每到下课时间,男生们草草吃了午餐,都在课室里练习“超能力”,死死盯住手里的匙羮。那匙羮刚刚还挖过便当,犹留着油渍和饭粒呢。但我们那时候皆相信,只要努力练习下去,就真的会有掰弯汤匙的能力。练习的要点就是,你必须把所有的专注力,停留在匙羮的某个点上,然后脑海不断想像匙柄弯掉的模样。

那情境如今回想起来当然怪异和好笑。所有人都握着汤匙,无比认真地,祈望下一秒的奇迹发生。有些同学甚至在上课时间都放不下匙羮,好像握笔的时间都比较少了。后来有个脾气不好的同学终于生气了,想用双手的蛮力把汤匙拗弯,鼓捣了一阵,那汤匙却丝毫无损。

那时和我同桌的同学是荷包蛋。他姓何而不知为什么被大家叫成荷包蛋。荷包蛋是班上唯一不练习超能力的人。他说,电视上演的一定是假的啦。如果是真的,超能力也不是这样练习就可以练出来的。如今我回想,荷包蛋说的其实是对的。但我却说,荷包蛋你懂什么。荷包蛋露出了怪异的微笑,说,他其实也有超能力。

“喂,你不相信吗?要不要我表演给你看?”

屁咧。我想荷包蛋只是如常的唬烂,但荷包蛋却掀起了校服的袖子叫我看。我看着他的瘦削的手臂,一点都不明白他所谓的超能力是什么。荷包蛋却说,你等一下啦。然后他捏着拳头,伸展着裸露的手臂,似乎专心施展什么法术,然后我就看见他手臂上的汗毛慢慢地全都竖立起来,开始冒现出一整片的鸡皮疙瘩。

荷包蛋且叫我摸摸看,我伸手触碰他的手臂,有一种粗砺又柔软同时存在的怪异感,像此刻我摸到的是爬虫类的表皮,而不是人类原有的肌肤。

荷包蛋望着我,似乎期待我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但我只是说:“这就是你的超能力哦?”比起念力掰弯金属汤匙,我当时真的觉得荷包蛋的鸡皮疙瘩超能力蛮烂的。荷包蛋却说,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的。我说那也是,至少我就不会。但这样的超能力有什么用途呢?

“那弄弯汤匙也没有比较厉害啊。”荷包蛋叹了口气,放下了原本卷起来的衣袖,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他的漫画。

最终我们班上没有人把汤匙掰弯,那超能力风潮一下子就过去了。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年上电视的超能力大叔,只是表演了一场魔术而已。他的魔术特技如今在网上轻易就能找到破解的方法。让我童年如中魔的幻术,其实也只是道具和障眼法吧了。但我在往后的人生里,每当身处在那虚假和真实并存的时刻,我总会想起我的童年好友荷包蛋,曾经唯一向我展示的,一次的神迹。想起了他瘦削的手臂,在那喧嚷的课室里,汗毛像是迎光的羽叶那样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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