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多斯 | 讀心

就在這個時候園裡最大的那隻猩猩，忽然從它盤踞的大樹上滑了下來，一搖一擺地走到河邊。它抬起頭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好像是說：“我注意到你了。”然後就開始使勁地撥起水來。其實，隔了那麼遠，它哪裡會注意到眾多遊客中的我呢，可是在後來當我跟她描述這個插曲時，她竟然笑著說：“你那麼用心，它一定知道的。有時候，心，是可以感應到一切的。”然後她想到什麼似的問我：“你在那裡看了多久呢？”

“半小時吧！”

“哇，那夠久了。大概沒有人像你站這麼久吧？”

“難說。喜歡攝影的、畫畫的、或是想更進一步瞭解紅毛猩猩生活的，站個半小時也算不了什麼。”我回答。

“不過，為了替另一個人去看紅毛猩猩而站這麼久的，恐怕沒有吧。”

我沒有立刻接腔，停了一下才說：“可能吧。”

“真謝謝你！說真的，我沒想到你真的會為我去看紅毛猩猩。”

“我也要謝謝你給我這個任務！說實話，這輩子我還沒有這麼專注地看過任何一種動物呢。”

她笑了。

兩星期前當她知道我要去新加坡開會時，囁囁嚅嚅地問我可否幫她做一件事。我以為是幫她買東西或是帶什麼回來，所以立刻說好。可我點頭以後，她又躊躇了。她停下為我按摩的手說：“你不要笑喔，我是想請你幫我到新加坡動物園去看一下紅毛猩猩。”

“去看紅毛猩猩？”我懷疑是不是聽錯了。

“嗯，我記得我最後看到的就是那裡的紅毛猩猩。”

“你很小就看不到了？”

“不到6歲吧，之前看到的其實也不清楚，比影子好一點，也不怎麼記得了。”她繼續替我按摩，而我當下就決定這件事一定要幫她做好。

想想我和她成為朋友，也是緣分。

那陣子我偏頭痛厲害，同事介紹我去按摩。她說，按摩對她有幫助叫我也去試試。我去了。

第一次就遇到她。

短短的頭髮，白皙的臉，五官端正，要不是她的眼睛習慣往上翻，我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同，反而是她風趣的談吐和清脆的笑聲讓我掃除了心中對盲人的刻板印象。開始按摩前，我們短暫的交談了一下，不過才說幾句話，她就對我說：

“你很會煮菜喲！“

這句突如其來的讚美，十分“無厘頭”。我和她素昧平生，她怎麼會這麼說？莫非我的手有什麼運動傷害，讓她按摩時聯想到我喜歡動鍋弄鏟？我還沒有開口問，她很快給了答案。

“我常聽你錄的食譜做菜！所以你一說話，我就認出你的聲音了。”

啊，這下子我恍然大悟了。

在那個電子媒體沒有這麼發達的日子，盲人要獲取各方面的信息，最方便的就是去他們中心的圖書館借錄音帶來聽。當義工的我曾經為他們錄過很多中西食譜，我是照本宣科地念，可聽的人都以為我是烹飪高手。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不過因為這樣，我們的話題打開了：我知道她不但愛做菜，也愛運動，喜歡聽歌，也喜歡瑜伽。她的生活或許因為看不到會時有不便，可她把日子儘量過得有聲有色。

以前我常抱怨自己眼睛不好視力差，認識她之後，我感恩的時候多了；長久以來，我認為看，是我和外在世界最重要的聯結，和她交往久了，我體會到其實有時用心去體會，或許更深沉。當她告訴我要和一位友族男友結婚時，我有些吃驚。她卻笑著說，“對看不到的我來說，心好就夠了。外在的‘條件’並不重要。”她說的沒錯，只要彼此願意用心滋養，愛情，何其甜美。

十幾年沒見到她了，但是當年她和另一半一個搭著另一個的肩在街上相依而行的一幕，一直留在我的心裡：美麗，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