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米白色沙發

可是，我當時並不這麼想。

不知道是基於賭博有傷風化的刻板印象，還是剛好同學也面對母親打牌而忽略家務事的格外無助，我無法忘記，那個夜晚，我見母親打牌遲遲未歸，頓然無名火起三千丈，毫不猶豫地持起掃把棍，頭也不回直接踩場去。偶爾回想起當時吃了豹子膽般的衝動，終究有些不可思議。不知道當時那爿門後的賭徒，可有讓那突奇而來砰砰砰的砸門聲給嚇呆了？

後來那些沉悶的午後，同學的母親可有繼續去打牌，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清楚知道，彼時懵懂稚嫩的我一度以為“母親”的設定是無私地為孩子奉獻，哪怕是任勞任怨。如今回想起過去那昧著良心裝作一臉不在意的自己，簡直是殘忍到極點。說實在的，一直以來母親為了一家生計已盡其所能，唯有天知道她究竟往肚裡吞了多少的委屈。

終於我也來到了身為母親的階段。在那些早九晚五的日子裡，往往下了班，繞過黃昏去到保姆家把孩子接回小區，已是萬家燈火。在迷濛的夜色裡，總讓過於疲憊的身軀浸泡在客廳電視港劇聲浪裡，讓時間慷慨流去他人故事的悲歡離合，從而一次次錯過了孩子的童真。似乎，常常過於在乎那些不比辦公室清閒之生活瑣碎的日常裡，不經意就將情緒填滿了肚子，導致飽嗝，而未能細細品茗孩子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這個常年盛夏的國度裡，孩子就這樣溫馴地依順著時間年輪轉完一圈，再轉一圈，直到漸漸長高的身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滲入時間的罅隙，我才恍然發現與孩子的距離彷彿隔著一堵牆，進而一臉的錯愕。

最終，沙發送來了，衣櫃被移到床的左側，騰出了空間。彎月形大沙發，6呎長，4呎寬，遠比一張單人床還要大，擺在房裡，酷似一個亮晃晃的大浴缸。沒想到這亮晃晃的大浴缸竟讓我與孩子的互動起了微微的變化。

接下來的日子裡，太陽輕易爬上玻璃窗照到沙發上的清晨，女兒宛若享受日光浴的貓兒縮蜷在沙發上，懶懶地；就那些月圓月缺的夜晚，兒子也嘗試以零距離的姿態與我窩坐沙發裡，不再只顧著往自己的臥室裡鑽。我們在無數個夜晚，從天花板下的燈光裡借來了許多話題，天南地北聊得甚是歡暢，有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況味。這尤其讓人想起昔日與朋友三五成群坐在沙發上對飲，一邊感嘆人生夕彩幻化的愜意事。

逐漸地，我明白母親的臂彎本該就是一張沙發，不過，絕不是隻能容下自己的單人沙發，而是一張寬闊舒適從容，讓人徹底放鬆休息或享樂的大沙發。其實能與家人窩坐一張舒服柔軟的沙發，何嘗不是件溫馨的事？特別是在暮年夕陽退盡之前，能與家人一起窩坐沙發上，細數一路抖落的點點滴滴，那可說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