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有探讨日本老人高寿的6个原因,运动排在第6位,反而午睡半小时列在第一。但并不是每个人想要午睡就可随心所欲躺下来休息的,父亲就不能这样。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父亲在小镇租了一间简陋的双层店铺经营洋货小生意。白天楼下做生意,晚上我们一家十一口就在楼上打地铺排排睡。父亲在楼梯下方用两个高櫉柜L形隔了一小小角落为休息空间,虽然狭小、阴暗、空气不流通但也别无选择,幸好还算凉爽。每当下午疲惫,或身体不舒服(父亲有哮喘病,常间歇性咳嗽),就会弯腰曲着身体从小缝隙钻进去躺在懒人椅上争取短暂的休息,他吩咐我们兄弟姐妹看好店,希望能安心养神。但往往刚躺下,不一会就被打扰得不安宁,又要曲着身体出来应对。最可恨的是那个新山批发布店的推销员阿谋哥,他上门来做生意,知道父亲在里头休息,但为了赶时间又方便他自己不想再走多一趟(其实他可以先去小镇别家布店后再回来),就到楼梯口轻轻敲打橱柜,朝里头喊道:“出来啦!出来啦!不要再睡啦!”我们当时年纪小,不敢得罪他,也不敢阻止他,父亲只好无奈的向周公告别,苦撑着出来应酬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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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直放不下生意
为什么不去楼上休息呢?楼上旧式的屋顶没有天花板,又是用锌片(俗称“沙厘”)盖的,白天气温很高,大太阳就在头顶上,很闷很热像火炉一样根本不能久留,再加上窗前是马路,车来人往乌烟瘴气人声鼎沸,哪里能够休息,不时又有大型罗里走过,还有对面店铺后面有一条铁路,每当火车呼啸而过,楼上地板都会震动。好几次,挂在木板墙上的相片也给震得掉下来呢!记得小六时老师曾在班上问,有谁经历过地震,我天真的举手回答,老师问明了原委,引起哄堂大笑。
父亲一直放不下生意,在小休室半睡半醒可以知道外面的动静,有些顾客又非找他买卖才放心。有时稍微风吹草动,他又要费劲起来看个究竟,所以还是楼梯底下小小角落比较方便。
虽然楼上炎热,有一次我中午放学回家习惯性地要去楼上整理东西,母亲却阻止我上去,她说有人在上面,不可以惊动她。原来是住附近园丘的远房表哥的女朋友,因父母反对他们来往而离家出走,没有地方歇脚,被表哥安排她一个人躲在楼上一整天,也没有下来小便喝水。爱情真伟大啊,为了它,什么都可以忍,多热多闷都能忍。
1950年代末,我们租的店铺后半部是矮半截的橱房,虽然简陋但也有一个天井和小小空间,我们在那里煮饭洗衣做功课,也堆放了一些货物。屋顶是用亚答叶铺盖的。还记得我更小的时候,父亲曾叫相熟的卖沙爹马来友人帮忙重新铺过亚答,他兼职盖亚答屋。毕竟旧的叶子已千疮百孔,大热天阳光肆意从各洞孔钻进来,最糟是每逢大雨到处都漏水,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亚答叶很容易着火燃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防不胜防,迫于无奈只好换掉。一年后,父亲用辛苦和顾客讨价还价、五分一角针头削铁(洋货店习惯语,意即赚很少)积攒来的一点钱,换了锌片屋顶,这样在夜里才比较能安心入睡。
小时候我比较叛逆仼性,也很爱哭,长辈轻轻责骂几句,或和兄弟姐妹争执不下,店里一老一少两个伙计就会趁机调侃我:“哦!哭了!哭了!又哭了……”我便低声抽泣,感到很没面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楼梯下的小休室正好是我理想的避难所,当时七八岁的我往往就在父亲的懒人床上缩着身子躺上大半天,也不理会父亲多次进来苦口婆心劝告,要我出去以便让他休息;甚至出动母亲进来劝我、拉我丶多次催促我,碍于面子,我都坚持八风不动死都不出去。父亲也没有打我骂我,只是无可奈何,但我的任性叛逆让父亲失去休息的时间 ,现在想起来,他佝偻着腰,面容淸癯的形象历历在目,真是后悔莫及。
父亲经营小本生意很辛苦,周转不灵,时常捉襟见肘,每每为开出期仄快到的日子而烦恼,寝食难安,深夜里不间歇的咳嗽,睡眠不足,白天又不能静下心来休息片刻,就算是星期天没有开店,也会在下午偷偷打开小木门做生意希望筹到一些钱,以应付明后天到期的支票。当时的劳工法令规定,星期天是不可以开门营业的,劳工部会不时上门查看,所以每次都提心吊胆,东张西望,打起精神留意有没陌生人从路旁的车上走下来。但千防万防还是百密一疏,很不幸有一次来不及关上两扇小木门而被捉个正着,官员抄下父亲和两个顾客的身分证(必要时会传召他们作证),通知某月某日去本地法庭受审。当时国文还行的三弟漏夜写了一封国文信向该部门求情,却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大家只好每天心情忐忑,吃睡不安的等待审讯那天的到来。
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是三弟陪父亲上的庭,我们在店里焦急地等候消息。中午时分才看到三弟扶持着父亲从小山坡马路尽头的“玻璃厅”(法庭)走下来,我忙上前问候,三弟向我伸出5个手指说:“屙公(罚款)50元!”当时50元算是不大不小的数目,但对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是要费尽多少唇舌做成好几单交易,才能凑够的钱啊!他接着说:“上面街的大发洋货店老板亚让哥也被罚,差一点晕过去呢!”平民老百姓最怕见官,这就是我们升斗小民的悲哀!
虽然午睡好处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午睡半个小时的。我的大儿子是电子厂的工程师,研发半导体纳米晶片,每天都超时加班,星期六星期天还得回公司上班。正常的六七小时睡眠都严重不足,更别说抽空午睡了。对他来说,午睡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反而是奢侈的休闲活动。我曾多次告诉他要注重身体健康,睡眠要充足,不要太操劳。电话中只听到他苦笑着对我说,他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他也无能为力,“上有两老,下有幼儿……”他开玩笑无奈的说。
父亲在70年代初往生,小休室便成了堆积货物的贮藏室。80年代初轰动全国的一场大火灾,将小镇两排共七十多间双层木板旧店铺烧成一片废墟,其中包括我们的洋货店,当然也包括那间让父亲不得伸展身躯、不能舒服午睡的小休室,令人不胜悲痛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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