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吧,我聽到電視上的新聞主播說“在這後疫情時代……”
有個做旅行社的朋友在臉書上說,陸續有人在詢問她,什麼時候要組團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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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幾乎就像冬天即將過去,春天要來了,萬物蠢蠢欲動。
似乎我已經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了,好像我也該走了。
機票買了。又積極給Citibank打電話,要追回一張機票的退款。那機票,本該在一年半前把我送去美國的,甚至這時候也已經將我從美國送回來了,然而我終究哪裡都沒去,留在老家小小的房子裡,晨昏朝夕,看似日復一日毫無驚喜,卻實在做了許多事情。
譯了一本書,第二本眼下也快要完成了,感覺自己的語言一直在操練中,倘若語言是人,我養的這個也該有6塊腹肌了。過去兩年養過一隻貓,親眼看它過完短暫的一生。某個豪雨之夜,死在了路上。它的墳,我算立過碑的,如今已被高及胸膛的野草覆蓋。
那是我見過的最快樂的貓了。你把發著小脾氣的它抱在懷裡哄一下,放下來以後,它還可以伏在你腳上繼續咕嚕咕嚕自爽,直至睡著。
再見啊,給我在天上好好待著,等我。
對於那些驟然離世的小生命,那些被上帝收回去的小禮物,每次我都這麼說的。等我。
貓死貓還在,雖然哭還是要哭的,也難免一段日子的心下黯然神不守舍,但在我們這個第三世界,民生多艱,人活都難了,外頭還缺需要幫助的小動物嗎?就隔著幾間屋子吧,某租戶約滿遷離,搬空後的院子裡,有隻母貓幾個月前才生下一窩貓崽,如今母貓已不知不覺地失去了子宮和卵巢,4只小貓也已能跑能跳,我喊它們時,它們能辨知自己的名字,會應聲。
啊當然,也有別的貓啊狗啊,餵了一年半載或甚至已被我視為老朋友的,有一天沒來就從此沒來了。我在修,我在修。看破,放下,自在。
我不是在說佛偈。那是我少年時在金庸武俠小說《笑傲江湖》裡讀到的。彼時腦子空無,不知天高地厚,要記事多麼容易,就像我讀《書劍恩仇錄》一樣,讀完了也不只是記下來男女主角和紅花會眾當家的名頭,還會順便記下《香冢碑》的銘文。
現在的我不行了。上帝把各種小禮物一件一件收回去。當然這半個世紀我也不是白活的,我也在許多失去中有所得,或者說,我努力讓自己沒有白白失去──縱然失去的多半很具體,換回來的(譬如處世的智慧)總是很抽象。抽象也有抽象的好,反正具體的物事必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便是處世的智慧之一),堆積起來便成累贅,然後便有了斷舍離這門過於簡單的哲學和許多太過複雜的爭議。
至於智慧,無非只是要讓自己活著能自在一些。如果這世上有神,對於我這種天資一般的人,死後審判,神或許會問“你到世上走這一遭,學到了什麼?”而那些生來有各種優勢的人,神要問的應該是“你走這一遭,給世界留下了什麼?”
行程已定,走總是要走的。整個事情最難的部分是說與母親知曉。熬著熬著,倒是母親先問,天窗打開,我就順勢說了。母親自是傷感的,甚或略帶焦慮,我不在她身旁,生活上總是諸多不便。對我來說,這時代已經有種末日的氛圍了,母親也已老邁,這兩年眼看著有點像風中殘燭。此去要多待些時日,難說中間會發生什麼,而且經歷過疫情時代以後,人類作為萬物之靈的自信大打折扣,世途茫茫,誰也難說得上一句準話。
我甚至不敢說,等我。
上面說的這些也許都是錯的,所謂末世,很可能只是一箇中老年人的幻覺──就是一個人自以為時日無多,就連帶著覺得整個世界都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好在這也沒帶來什麼焦慮,不過使我更珍惜時時刻刻,更想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簡簡單單過日子,儘可能讓自己跟這個世界不拖不欠。
不就是前天的事嗎?午間大雨前,滴滴答答,母貓帶著孩子在後巷叫門,要到我廚房裡避雨。我開門,發現少了一隻。大聲喊而貓不應,滂沱大雨即轟轟隆隆而降。我忽然來了興致,徑自走入雨中。雨幕那麼厚,我馬上渾身溼透,感覺像魚回到水中。兒時的回憶排山倒海撲來,我覺得雨中的我是赤裸的,我是個老人了。
好在那隻落單的小貓,我終究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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