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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座城市塞車是無邊無際好像末日一樣的,住的地方離上班地點明明半個小時可抵達,但塞車是常態,結果耗去一個小時。偶爾遇上有車子拋錨或有車禍發生而馬路癱瘓,時間翻倍又翻倍,最後3個小時都困在車龍里。在那種時候我都會希望把車子拋在路中央,走到某個臨近加油站附屬的麥當勞或星巴克,坐下點一杯咖啡來喝。也許一個小時以後回到路上,我的車子還在原地等我。當然這都是我的痴心妄想,我的車子在成千上萬的車子中以人腳走在路上的速度一分一秒往前移動,不能免俗。
堵車時候唯一的娛樂是聽電臺,有時會轉到學生口中的“老人臺”Melody FM。
沒想到我也有今天。小時候我常嫌父母在車裡聽老人臺,播放的歌曲是什麼路邊一棵榕樹下或美酒加咖啡,他們說以後你就懂了。現在Melody FM播放的大部分是90年代的流行曲,是伴隨我童年到少年的歌,每一首都能唱出詞來。小學時大家都有自己的歌詞本,裡面的歌卻大同小異,因為歌詞本是互相傳遞抄寫的。有時老師在前面講課,學生偷偷佯裝認真聽課實際上偷偷抄寫歌詞,用課本遮蓋露出底下半截的歌詞本。別問我是誰請與我相戀,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誰的眼淚在飛,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終於嫁給你啦……。我想小朋友根本不理解這些苦情歌背後要說的話,只是朗朗上口跟唱民謠一樣療愈,所以即使誰的歌詞本有錯字其他人也會跟著錯,唱的時候仍舊大聲唱毫不猶疑。
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個水瓶座女生坐在我後面,她很安靜,身型是我的一倍大也高出我一個頭。像一隻龐大的鯨,她的四周自動形成藍色的海洋,讓人很有安全感。可能是太有安全感了,我偶爾會不小心對她說出不禮貌的話,不過我常搞不清楚她是否在一個水瓶裡聽不見,抑或很大度地不跟我計較。下午她很常打電話來,雖然還是不多話,但我們會一起打開各自的歌詞本,把話筒當成麥克風來唱歌。
後來三年級的下學期老師又打散大家的座位,我跟她坐得比較遠,她也不再打來了。其實並不是我們關係變生疏她不打來,是她被父母發現每天打電話給我煲電話粥,害家裡的電話錢很貴。體育課的時候我們坐在樹下聊天,她跟我說的。我看她腿上有一圈一圈大小不一的傷疤,我問她是被父母體罰的痕跡嗎?有些看起來還是新傷。她說不是,她的腿經常長肉瘤,爸爸會用菸頭燙掉那些肉瘤。
我問她:你不痛嗎?
她什麼都沒說,直到老師喊我們回去教室,我才如夢初醒。
她總在某些時刻突然安靜下來,我還在等她的回答,但實際上已經結束了。
原本我想說的是對不起,我擔心她被父母打罵,而且在電話中我說得比她多,卻讓她承擔了電話費,怎麼計算都不公平。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什麼都講不出來,但願她明白。
在車裡聽著電臺音樂總會想起這些過去的事。Melody FM有時也會播蔡琴的歌,悠悠的,是誰在敲打我窗。
剛上中學那段時間我迷上一個電臺節目,叫“抓一把星光灑在文字的夢裡”。我記得節目宣傳語還是張曼娟唸的,聲音磁性又溫柔。節目DJ的名字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DJ用輕柔的聲音讀張曼娟的《海水正藍》。節目只有一個小時,不會那麼快讀完。每天晚上我守在家裡客廳的收音機收聽,客廳還有熬夜讀書的3位哥哥,他們也被逼一起聽。後來二哥看我那麼喜歡聽電臺,還送了我一臺只有巴掌大小的輕巧收音機,讓我可以帶到臥房躺著收聽。
我真的很開心,和收音機齊齊躺在床上,側著身子聽。收音機的收聲不是很穩定,要不時調整它的天線,拉長一點,或把收音機從床的左側換到右側,從床頭挪到床尾。躺在床上聽電臺實在太幸福,我常不小心睡著,結果收音機的天線被我壓壞了,收聽節目的時候變成滋滋聲的噪音,再也聽不到動人的文學閱讀和催眠曲了。可是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我從張曼娟移情到張小嫻去了,從典雅的抒情美文到敢愛敢恨的愛情故事。
中學畢業後我來到吉隆坡上大學,我和一位朋友經常去唱KTV。從傍晚唱到半夜,KTV出來後還是意猶未盡,於是在她的車裡放CD繼續唱。她把車一路開到Bukit Bintang那一帶,繞著永遠有無數小燈泡金光閃耀的Pavilion,這裡是不夜城,半夜人潮還是很多的。有時等綠燈我會搖下車窗聽街頭藝人抱著吉他唱歌,rasa sayang hey rasa sayang sayang hey,這裡遊客多,也許唱這一類標誌性的歌賞金才會多。當看到有人抱著花籃沿著車龍兜售,裡頭有用透明玻璃紙包紮好的一束一束玫瑰花,我才趕緊把車窗搖上,隔著車窗搖手拒絕。
有一次我們在車裡抬頭竟然看到吉隆坡雙子星塔是粉紅色的,那麼浪漫那麼美麗,比煙花還美。我們好開心地一直繞捨不得回家。後來才知道那時有乳癌醒覺活動,活動單位用城市最耀眼的星光來呼籲。而我只看到過那麼一次,就再也沒有了,回想起來也只能說,我看到過粉紅色的雙子星塔。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比如最近常聽別人說Facebook遲早會被IG取代,就像我們曾經擁有過的Friendster現在也沒有了。大學時候中文系班裡一半的人都在Friendster寫青春輕愁的部落格,用MSN聊天。MSN往往是一開電腦即自動登入,可以隨意更改狀態,還會顯示目前正用千千靜聽在聽著什麼歌。一次朋友間通風報信,一位男生的MSN顯示的不是歌名而是一看就知道是某限制級的電影題目,可能是玉蒲團或玉女心經之類的,大家暗自偷笑也沒人去通知他。或許到今天他還不知道。
太好笑了,我每次想到這一段還是忍不住笑。
堵車的時間會讓人忘記此時此刻,意識像河一樣竄流,不需要太專心,右腳會反射性踩踩停停。我多麼希望方向盤是電腦鍵盤,我腦中流轉的畫面可以從我的指尖彈出來,變成文字把它們留住,但往往車子一到達目的地,那些彷彿已經成型的故事都消散無形了。
某天上午我如常在路上,跟其他的車一樣使力地採油,而摩托車也不斷按喇叭提醒,在車子間穿梭。吉隆坡常堵車,所以車子在不堵的時候都會盡速奔馳。在前幾輛車子的距離,我看到一道黑影,路上閃過了一隻黑色小貓。它從慢速車道橫向跑跳到快速車道。
完了完了,這一次真的完了,心想下一幕我將看見一團血肉模糊。吉隆坡的路上幾乎每天都有攤在路上的貓屍,如果是在快速車道,清道夫也會不方便打掃而經過日曬變成乾屍,日久又變成輕灰,最終了無痕跡——
突然,快速車道的車子一輛輛減速行駛,全都顯得戰戰兢兢,而貓咪在車子底下慌張亂竄。
一輛大卡車停下且打了緊急煞車燈,後面的車子也全都跟著停下。司機從卡車上跳下來,蹲下身子嘗試打撈車底下的小貓,過程中沒有人不耐煩地按喇叭。
在那一刻我以為自己置身於小說中的時間零或魔術時光,整個紛擾的吉隆坡瞬間變得非常非常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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