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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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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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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6/11/2021

散文

叶思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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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杏

葉思杏/夢的練習

作者:叶思杏
圖:Parichatchimtrakul

年輕時,在某個不睡覺的夜,L和我討論關於夢的現象。L說他的夢境是無色彩的,大概像是在記憶中的童年,那個只能顯示黑白兩色的電視畫面。L說,因為出現有無色彩的區分,他可以輕易地分辨夢境和現實之世,分辨虛幻和真實,於是夢醒時,可以清濁不混、愛憎分明地生活著,而我有時會羨慕像L這樣的人。

我的夢境一直是有彩色的。做過的夢裡,似乎只出現過一個黑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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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夢境裡,是一個撒著黑雨的夜,我自小最怕下雨和閃電了,窗外轟隆雷鳴,父親神色冷峻,連帶周遭的空氣也被溼冷的寒意入侵,凝重而沉靜。父親高舉的右手握緊著細長的藤條,看來很生氣,氣得身體不由自主地顫動。每次電光閃現後,雷聲震耳欲聾,電光也顯得蒼白而憤怒,從玻璃百葉窗氣沖沖地闖進屋裡,直射在父親那張色彩失真的臉龐。

父親瞪眼怒目,一副至高無上的神態。從父親俯瞰的視角,我雙膝跪在客廳的花磚地上,挺直的背脊,昂首對瞪,倔強而毫無半分敬畏,彷彿分到了一個叛逆女兒的角色。那雙疑惑的杏眼裡似藏有恨意,儼如兩個湖水高漲的湖泊,湖水越是波動,那眼睜得越大,誓死堅守,絕不讓湖水滿溢而沖塌湖堤。

父女兩人這樣堅持到最後,女兒逐漸模糊的眼眸,已經看不清父親的容貌細節,巨大的身體慢慢地變成二維空間的黑影,如同執法者,從灰白的牆壁直視著我。

父親手中的藤條終究如劍雨般揮下,抬手就打,厲聲呵斥,聲聲覆蓋過雨夜的雷鳴。彷彿叛逆者唯一的結局,是一隻最終被降伏的困獸,從忤逆的怒吼到委屈的狂哭,無不淒厲,哭聲終於把夢境撕開,破解。在狂哭著醒來的下半夜,還一直抽泣,涕淚俱下,身體彎屈,收縮成一個畸形的S,恍如那肉身的痛是真實地發生過,大花圖案的枕頭套溼透了,額前的長劉海和左側的頭髮也被沾溼,還有點黏糊糊的。

夢像一個房間,有的沒有門,或者門會忽然消失。像房間的夢,有時用來囚禁犯錯的孩子,而在很多年以前,我亦曾經被囚禁在那裡。

有時,我的夢有很多個房間、很多道門,於是夢迴的過程儼如艱難的逃逸。每道門需要逐一打開,從最裡邊的房間開始逃離,順著方向摸索到最外邊的房間。每次逃離,從勇敢至恐慌、畏懼、崩潰,從口裡吐出近乎絕望的呢喃,似自說自話的呻吟,又似求救的叫喚,夢迴的同時呼喊著醒過來亦是曾發生過的事。

我從來便是多夢的人,夢境多紛紜雜沓,有些夢在醒來後,印象還在,有些夢醒來就不記得了。

在那個黑白夢境裡經歷的,彷彿虛實相生,像一株張牙舞爪的蔓藤,從夢境裡不動聲色地攀爬到夢境之外,肆無忌憚地伸長到一天的日常裡。猶記得,那個夢後接下來幾天,心情陷入深海般的黑暗地帶,又似海水退潮,一直退至海床顯現。甚至,我曾懷疑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有時,那夢中的感覺又像抽菸後淡淡的菸草味般殘存,滯留在衣物上,然後滲入肉身,成為記憶細胞的一部分。那個黑白夢境裡發生的事,還有失色的父親,宛如生命派給現世的我的課業,猶如老師催促學生寫功課,強行迫使我用心反覆思考和練習,直到產生抗體。

或許,夢迴也需要練習。尤其是從夢魘醒過來的時候,先把周圍掃視幾遍,身軀多半是僵硬的,而無論多疲憊,我總記得強迫自己起身站起來,走到窗前,拉開布幔,窗外有樹,樹影在搖擺,有光,是溫暖的月娘,彷彿在尋找現實之世的線索。接著,天漸漸就亮白了。

類似“起身站起來”這樣的說話,父親說過無數遍。大學畢業後賴活在都城,一個女子獨自生活並沒有想像中的順境,可是,即便在最潦倒的時候,也絕不會想要打電話回家跟父親求助。

和許多人一樣,L說,夢隱喻著某種思想的傾向,暴露了我們深海般的潛意識,或者內心不被承認的暗處。

即便在很多年以後的現在,在冠病疫情暴發之後,也有那樣某個行動管制期間的夜裡,我夢見人類居住在一艘很龐大的飛船上。我從大玻璃窗外,看見鵝黃色的渡輪穿行海域,水天一線,藍湛湛的,遼闊的景象讓人觀望得忘我。我禁不住地問:“為什麼這畫面可以這般美麗?”有人走過來,在筆電的鍵盤上按了一下,並說:“假的,”窗外瞬間變成黑漆漆的。接著,警報噫嗚噫嗚噫嗚響了,彷彿高吭的悲鳴,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就有人推了我一把,開始撤離了,於是我跟著所有驚慌的人四下奔走。

可是,在茫茫的外太空,我們可以逃去哪裡呢?我知曉,無處可逃或者逃不去的時候,便要一直羈留在夢境裡。在經歷過去無數次反覆的練習之後,我似乎已知曉逃走的方法。可是那個黑白夢發生的時候,我還年輕,輕得忘記了長幼尊卑,冥頑不靈,忘記了父親過去的教誨。

唯獨沒忘記的是,父親說過的話語。

早年家境並不寬裕 ,父親便和我們姐弟妹說,得努力求學並考獲好成績,順利報讀國立大學,父親說我們家負擔不起私立學院和大學的昂貴費用。興許,因為父親是生命中最敬重的人,在父親面前,我從不願展露怯弱無能,於是努力長成好女兒的樣子。

過了些年,父親的生意漸入佳境,自此晉入小康。高中畢業後,我離開父親和家鄉,順流南下漂到都城,在馬大深造。隔了一年,妹妹中學畢業,成績並不理想,以至無法跨進國立大學的門檻,沒料到父親竟掏出一筆積蓄,讓妹妹報讀私立學院。因而,我心有不甘,覺得父親說話不算數,出爾反爾,看似年少的怨懟,實際上是深藏在骨子裡的陰暗人格。

後來,我曾寫信給父親。在大學宿舍的深夜裡,提筆寫下心中的憤懣,大略記得那些質問、無禮的文字,字字鏗鏘有力,鋒利如同匕首。天亮了,把信封死後,便騎著摩托車,投入大學路邊的紅色郵筒,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學年假期,我北上回家,父親從未提及那封書信,仿若他沒有收到信那樣,仿若他從來沒發現我年少的狂妄和嫉恨。每天,父親如常把自家栽種的番石榴摘下,洗淨切好並擺放在圓飯桌上,然後騎著老殘摩托車,到街上的裁縫店開門做生意;若遇上傍晚下雨,我便駕駛父親新買的靈鹿轎車,去接父親下班,摩托車便暫放在店裡。我們如常說話、吃飯,然後一起坐在21吋的彩色電視機前,聽看晚間8點正的新聞報導。

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已不年輕,父親也到了杖朝之年。冠病病毒肆虐下,已接近一年沒回家探望父親,前些天打電話給他,我終於問起那封書信的事,父親說他完全沒印象。一個父親躑躅到生命的尾端,似乎沒什麼該記住的,也沒不該記住的。也有那麼片刻,父親想說些事,話吐到嘴邊,兀自停頓良久,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丟失了什麼似的。

近年,父親的聽覺開始退化,記憶也漸漸消褪,宛若一朵晚間閉合的太陽花,可太陽花在正午時也曾面向太陽,沉默而坦蕩地愛著。回憶起年輕那時,也許父親他不忍責備那個現世的女兒。

從未曾聽父親說夢,好奇父親的夢是否有色彩,是否亦曾夢見我,他夢裡的女兒又是長什麼模樣的呢?

至今,我仍然沒和父親說過那個黑白的夢。

突然想起,後來L和我分手,之後再也沒有聯絡,視我如同陌路,從此不再踏入我的生活界限。他的夢是否依舊黑白分明?我不知道。

我依舊多夢,夢依舊似真似假。或許,也會有那麼一個時空錯亂的夜裡,再度夢迴少女蹁躚,宛如葉子在蕭瑟的風中、在無數個慢動作的旋轉之後,緩緩降落,在觸碰土地的那一刻,聽見一聲極細微的脆響,尋聲望去,隱約看見一個安靜的女兒,依偎在巍然挺秀的老樹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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