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是我的生日月份,我不喜慶生,但每年都要求自己好好度過這月份的每一天,或打點門面,或修修身體各處鬆動機件,以彌補另11個月埋在柴米油鹽裡大眼瞪小眼的隨便將就與邋遢。有一年我為自己買一束花添幾件衣,有一年到醫院做健康檢查,有很多年和母親一起吹蠟燭,某一年卻只剩自己,在雨天吃一碗思念的麵粉粿,吃得淚流滿面。
10月也是母親的生日月份。每到10月第三個星期,我就開始陷入悲傷焦慮,彷彿被吸進石窟裡,一次次用盡全力從狹小的甬道擠出頭,才發現自己又展開了一世輪迴,又選擇了彼此的關係成為無解頭痛的數學題。記得中學時代數學考試前夕,開根號sin cos tan三角拋物線上下座標堆成巨獸,上演無數次深夜裡的鬼壓床。就是這樣,我就這樣被死死壓著無法動彈,就算意識非常清楚地知道母親已肉身燼毀,已成了照片的故事,仍苦苦鑿挖,在生命各處角落繼續算計,無法結清地大口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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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不開,束手無策,尤其在這個母親將自己誕生後,再誕生我的10月。
不小心翻開舊相本(我不禁懷疑有人特意如此安排),照片裡那年的青草地,那年的風,那些高高懸掛在萬里晴空中的各色風箏,都因為母親飛揚起來的短髮絲而活生生晃動起來。我感受到溽熱的風襲來,汗水涔涔溼透了背脊。我感覺到愛與不愛都像被拉扯掙扎著的巨大風箏,再用力一點,就要連人帶貓飛上天,就要被每一條鋒利透明的風箏線割斷喉嚨,無法發出聲音。凝止在記憶裡的感受佇立枝頭,是鳥,才轉個頭就一隻只不見了蹤影。只剩提筆的力氣了,我卻不明白自己一再無明抓取粘附的意義,為何。
阿貓是來提醒我的
阿貓從我一開始坐下來書寫,就一直繞在附近,一會兒跳到窗前牆臺坐陣,一會兒又跳回書桌趴伏。寫著寫著,筆尖,終於像個不見了母親的迷路小女兒一樣大哭起來,阿貓卻已閤眼困睡,寂靜得沒有任何懸念。略彎的前肢搭在書堆上,往後回勾,如問號,亦如一葉菩提於10月秋離樹身時的葉梗。那,是前世的殘留嗎?
我忍不住放下筆,放下幾天前被它莫名抓咬而擱在心裡泛紅的嗔怨,順起阿貓的毛。它沒睜眼,只將長毛尾巴上下輕輕拍動,如我的心跳節奏噗噗噗那樣的,回應著我。我睜大眼睛覺得震顫,這確實是心的聲音!那……再順兩下吧。阿貓翻身換個姿勢,把四肢伸展攤開,露出毛絨絨的溫暖肚腹,仿若進入了一場生死的睡夢瑜伽,開始經歷著它當下的輪迴。我立即縮手,安靜看著它在受到干擾後仍睡得氣定神閒,自信滿滿的貓樣。
忽然間我理解到,阿貓是來提醒我怎麼修功課的!
我合上本子站起來,離開了座位。10月,我把母親年年遣來的一句生日快樂,留在了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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