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梁文道与陈丹青谈论当代阅读断片化的那个视频的时候,心中一直发出种种抗议,如“我的阅读,它从来都是断片式”,如“无需用旧时代的标准说新时代的话”,如“我不读,不代表我不识”。只是不久之后即又否定了自己。只因某一晚读了最新《BRUTUS》 杂志【村上春树号】,中间小册子复刻当年杂志的一篇旧文章。
1982年,6月1日《BRUTUS》43号,村上写道:“春天一来,我就想起了厄普代克 (Updike)。那个阅读厄普代克,以及1968的春天。”上京读书的村上,因为讨厌带上大行李所以预先寄送,只是将香烟、火机、以及一本厄普代克平装本塞入大衣的口袋里,跟女朋友食了餐饭,说声撒哟娜拉即搭上了新干线。始料不及的是,人到了东京的大学宿舍,行李却不知为何迟迟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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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空旷,只有一台一凳,铁造床架,以及气氛沉重的床褥一张。“试坐之下,如一周前买的法国面包般坚硬。”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到附近糖果铺买了拼装可口可乐及饼干,返到房内,躺在坚硬的床褥上,继续读起了厄普代克。“房里逐渐变得昏暗,我将天花板的白光灯开了。其中一盏灯管,发出了滋滋声响。”晚上的八点半,村上将书读完。在接下来的1个小时,他一直注视着天花板,“那没有布团,没有须刨,没有人可以打电话约出来见面的巨大都市里。”
“如有人问我,最适合阅读的场所是在哪里,我会回答‘那个1968年4月空房间的坚硬床褥上’,那个一行一行字往心里刺穿的场所,那个我称之为‘书斋’的地方……纯粹为了阅读厄普代克的地方,必定会存在于某个角落吧,当时直觉这样告诉我。”
文章很短,今晚我又看了一遍。与朋友提起时,我说自己亦曾经有那么专心读书的日子。而如今只是“翻书”为乐,偶有完成一短篇,抑或者一个段落,即立即满血,如食下大力丸。有时走入书房,对着满山的西洋小说书背,抽出几本,翻看第一页第一段其中几句,心中想像着无数阅读的可能。15分钟之后,熄灯,离开房间,听音乐去了。如此动作,每个月固定发生几次,乐此不疲,没有丝毫罪恶感。而认识许多读书的人,他们总是(如此主动地)将他人的或是自己不读之罪背负在身,仿佛时时刻刻对不起书时,甚至开始批评起人家买而不读的行为起来时,我总是怀疑这样是否过于自作多情;而自己年岁越大,越是不觉得读某本书是必须,看某幅画是必然,讨厌教人这样那样食哪些东西去哪些地方才是生活。深入地想,也许这是某种安慰自己毕生注定没法读完满山的藏书的保护机制启动也说不定。又或许,是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专心一致的阅读时光,在“坚硬如买回来一个星期之后的法国面包的床褥上,世界某个纯粹为了阅读某位作家而存在的场所”逗留过,而那样的经历使得我如此勇敢,在大多数人都表示绝望的时刻,乐观地在今晚同朋友说:“Paul Auster的小说好正,你一定要试一试。”暂时忘记了,本来要讨论的,所谓断片式阅读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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