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回憶往事,時多感慨。弘一法師曾約畫護生集六冊,已成其五,尚缺其一,弟近來夢中常念此事,不知將來能否完成也,弟今年七十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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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1月11日,豐子愷寫信給廣洽法師。廣洽21歲在廈門南普陀寺出家,弘一晚年在閩南期間,廣洽隨侍長達9年。1937年抗戰爆發,廣洽到新加坡弘法,後來擔任龍山寺住持。
身處新加坡的廣洽在豐子愷晚年雪中送炭,除了錢,也寄贈食物、生活用品、藥物、補品等。困厄時期,豐子愷除了以“屢次承匯,受之有愧”表達,就是寄書畫回贈。
豐子愷不曾忘記承諾。《護生畫集》第1集為紀念弘一50壽辰而作,弘一題詩50首,豐子愷繪圖50幅。弘一60歲壽辰時,《護生畫集》第2集出版,弘一題詩60首,豐子愷繪圖60幅。弘一62歲圓寂,但是豐子愷依照約定,每10年出版1集,至弘一100歲止。
豐子愷冒險譯作
1931年,通過弘一介紹,豐子愷和廣洽開始魚雁往來,但是1948年二人才第一次見面。豐子愷敬重弘一,廣洽亦然。《護生畫集》第4集由廣洽募款,1961年初在香港出版。第5集豐子愷提前在1965年完成,廣洽用自己管理的薝葡院出版。《護生畫集》第6集詩100篇,畫100幅。文化大革命期間,有宗教色彩的讀物被視為洪水猛獸,豐子愷白天挨批,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暗中作畫。1973年工作完成,他自知不久人世,委託好友,也是第6集文字書寫者朱幼蘭秘密保管。1978年,廣洽從朱幼蘭手裡接過第6集原稿,翌年10月香港時代圖書有限公司出版全套1至6集,師生情終可交待。
我讀《豐子愷書信集》,不只對豐子愷肅然起敬,連帶覺得他身邊的人一樣難得,讓人感動的畫面不止一幕。豐子愷在文革所做的另一項工作是將日文版《大乘起信論新釋》翻譯成中文。1971年完成後,稿存放兩年。1973年初廣洽好友周穎南到上海,此稿方有機會出境。豐子愷給廣洽的信說,“此稿系弟廿餘年前舊譯,今法師在海外出版,望不署我姓名,而寫‘無名氏’。發行範圍亦請侷限於宗教界,並勿在報刊上宣傳。再者:國內不需要此種宣傳唯心之書,故出版後請勿寄來。專此奉告。”這是豐子愷冒險譯作,“請勿寄來”四字特別加點標明,“廿餘年前舊譯”並非實話。這本書1973年在新加坡出版,封面印有“中國無名氏譯”。
文革時,藝術家的身分帶給豐子愷只是煩惱,不過他在馬新的地位從來不受影響,其字或畫始終讓人喜愛。“妙蓮花開彌勒壇高瑤草千春光佛剎,香雲繚繞瑞煙籠罩莊嚴七寶壯檳城”。這是豐子愷為檳城妙香林寺所題對聯。雖然豐子愷在1973年11月2日致廣洽信中提“檳城廣餘法師所囑大雄寶殿長聯”,為豐子愷做年譜的潘文彥和陳星在1973年12月條目下還是出現為“新加坡妙香林”撰聯。
廣洽在馬新兩地聲望很高。通過廣洽得豐子愷贈字或畫的人包括竺摩法師、廣餘法師、宏船法師、妙燈長老、陳光別、周穎南、黃曼士、鄭子瑜、黃奕歡、連士升、潘慧安等,豐子愷給廣洽信中都有記錄。其中陳光別和周穎南豐子愷最為熟悉。二人在文革時有機會從新加坡往返中國。鄭逸梅在《世說人語》寫豐子愷的時候記周穎南趣事。周穎南子女多,大兒子請父親為他代索豐子愷畫,其他孩子嚷著各要一件,如此無厭要求讓周穎南為難,子女卻一再催促,只得以實情求助,“子愷慨然奮筆,居然每人一幅,如願以償。”
《豐子愷書信集》收錄給廣洽的信大約200封,居友人之冠。1965年廣洽到中國,豐子愷接到消息後,異常興奮。豐一吟在〈我所瞭解的廣洽法師〉中說從沒見過父親如此費心地安排和忙碌。二人地方口音濃厚,豐子愷來自江浙,廣洽來自閩南,溝通有障礙。“後來硬聽硬講,終於也能懂八九分了。這大概是因為兩人心心相印的緣故吧。”
“河渠握別隔天涯,落月停雲殢酒懷。塔影山光長不改,孤雲野鶴約重來。”這是1965年廣洽告別上海時豐子愷贈詩。無法控制的事物太多,終究不能“約重來”。1978年廣洽到上海豐子愷靈前拜祭,“當我向其遺像上香,為其誦經的時候,不禁悲從中來,老淚潸潸而下。”1985年9月豐子愷去世10週年,其故居緣緣堂舉行重建落成典禮,廣洽再度回到中國,並將《護生畫集》完整原稿,字畫各450幅,捐給浙江省博物館,意味深長的弘一百年壽辰真品從此不再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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