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對上,我們談論最多的是遠方。
我們的派對是通宵達旦的那種,在哈皮家。哈皮住在火雞場(那地方沒有火雞),200平米的房子,還有廢棄的溫室和春天飄滿楊絮的院子。哈皮說選擇火雞場是因為房租便宜,還有就是為了減少進城喝酒的機會。
ADVERTISEMENT
你不來,我們就出城找你,陳楠說。
於是我們來了,擠在哈皮的院子裡,燒烤,喝啤酒,把音樂聲調到最大。
偶爾我們會跳舞。我們蹩腳地模仿瑞恩·高斯林和艾瑪·斯通跳踢踏舞和狐步舞。後來我們改跳巴爾波亞。是陳楠拉著我們跳的。那段日子陳楠在三里屯一家酒吧學跳搖擺舞。跳舞時,她昂著頭,胸脯挺得直直的,項鍊吊墜在胸前晃呀晃。
陳楠是我們當中唯一熱愛跳舞的。她聰明、果斷,總是一副多巴胺旺盛的樣子。她是個行動主義者,為了拯救地球,她用月經杯,不吃牛肉,做酵素清潔劑。她還是個永遠在路上的國際新聞記者。我羨慕陳楠。她使我想起瑪麗·科爾文,儘管她從來沒有報導過任何戰地新聞。
天轉冷了,我們就待在溫室裡。那裡有一張木桌、幾把椅子、懶人沙發和舒適的淺灰色長絨地毯。那是哈皮和她的室友工作和虛度光陰的地方。她們在那裡聊天、抽菸,直到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就站起來,回到桌子前埋頭寫稿。
陳楠要走了。這個派對就是為她辦的。她獲得“伊拉斯謨世界計劃”獎學金,很快就要去奧胡斯了。
人人都想離開。我也是。
曲終人散後,我會和趙陽聊起陳楠。我們躺在床上長時間地談論昨天的見聞。我們談論我們那些總是蠢蠢欲動或永遠悲觀、虛無的朋友。
你覺得楠楠還會回來嗎?我問趙陽。我把手從他身上移開,翻過身望著對面辦公樓的落地窗。每天午後,其中一扇窗會將一束陽光反射到我們的床上。光影就像一隻短暫棲息的蝴蝶。我輕輕撫摸那隻蝴蝶。它瞬間就消失了。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回來,我說。
露露就沒再回來過。她去巴黎兩年了,我們對她的近況幾近一無所知。
哈皮也想出去。但她的英文實在太差了。為了強迫自己學英語,她報考託福,卻一次又一次推遲參加考試。
我已經能看見我的未來了,哈皮說。她垂頭喪氣地。我清楚這種感受。
派對上,陳楠魅力四射,迷人極了。她是最耀眼的那顆星,人們圍著她,聽她講述自己是如何熬過這段艱難時期的。過去的兩個月,她一邊出差,一邊準備申請材料,結果胃食道逆流,吃了一個月的奧美拉唑。那場災難似的生活已然結束。眼下她正躊躇滿志,盤算著要在西方世界實現她的新聞理想。
之於我們,那的確是一個世界。真正的美麗新世界。牆的另一邊。哦,我站在牆外等你,期盼著你的回應。
誰知道就在去年夏天,陳楠和我們一樣深困在抑鬱的黑洞之中?不知從何時開始,抑鬱症如傳染病般在我們當中蔓延開來。我們被一股隱隱的焦慮情緒籠罩著,那陰影不斷地擴大,越來越黑,越來越黑,最終將我們徹底圍困。
那時候,你經常找不到陳楠。杳無音訊。起初大家以為她又出差了,去了墨西哥或巴爾幹半島的某個國家,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在群聊裡,你才發現她從未離開過。是一直沒有離開她的公寓。
然後她會滿血復活地出現在派對上。就像昨天那樣。看,陳楠跳舞跳得多好呀。
來,我們為楠楠乾杯。祝賀她終於解放了,哈皮說。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們,陳楠說,我在外面等你們。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趙陽問。
拿普利策獎!陳楠哈哈大笑。
哈皮,你什麼時候走?
我他媽的都還沒有考託福。寫稿都使我焦頭爛額了,哈皮大聲說,把空啤酒罐扔到地上。
別那麼憤怒,這對你沒什麼好處,陳楠說。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她接著說道。
哈皮沒再說話。
我微笑著,悄悄用餘光看了陳楠一眼。她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話了。她的樣子和跳舞時的一樣,頭高高昂著,胸脯挺得直直的。她說她會開一個公眾號,寫她的“西方觀察筆記”。她還會讓西方認識真實的我們。她看起來是如此樂觀、自信。彷彿昨日的那些憂傷,那些忿忿不平,那些憤世嫉俗,還有曾經的絕望,都不曾存在。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