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做研究這條路是孤獨的,那麼梁月梅的孤獨也許是雙倍的,因為在馬來西亞,應該很難找到另一個像她那般深入研究日本文學和夏目漱石的學者。
今年10月,吉隆坡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JFKL)主辦一場關於日本文學和夏目漱石的講座,主講人是馬來西亞諾丁漢大學的文學院助理教授梁月梅博士。當時主辦單位苦於找不到適合的人主持這場講座,問梁月梅有沒有人選推薦,她也想不出有誰適合主持這場講座,因為十多年前當她從日本回國教書,都是默默一個人研究日本文學和夏目漱石,身邊沒有一起做研究的學術夥伴。這也是為什麼這次訪問中,請她談談做研究的苦與樂時,她馬上想到的是“孤獨”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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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梅接觸日本文學的起步不算早,因為她是直到就讀馬來亞大學(UM)東亞研究系的時候才開始學習日文和接觸日本文學。在那之前,她最感興趣的其實是中國文學,為了進馬大中文系,她還特地報讀STPM華文科,可是結果還是進了東亞研究系,副修中文系。
到廣島大學當交換生後重返讀研
那時候1990年代,正是我國向東學習政策非常火熱的時期,許多人都向往就讀東亞研究系。她讀了兩年後,有幸當交換生到日本廣島大學留學一年。那一年的經歷令她大開眼界,所以相隔幾年後,她申請日本文部省(教育部)獎學金,在2002至2008年這段期間重返廣島大學就讀研究所。
在廣島大學讀研的那些年,她主要研究明治、大正和昭和時期的日本文學,尤其著眼於有“國民大作家”之譽的夏目漱石(1867-1916年)。她以比較文學為研究方向,把夏目漱石跟英國及德國文學,例如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喬治·梅瑞狄斯(George Meredith)和E.T.A.霍夫曼(E.T.A. Hoffmann)的作品做比較。
欣賞夏目漱石的才華及骨氣
為什麼是夏目漱石呢?很大原因是因為夏目漱石是她第一個認識的日本作家,她第一次讀他的長篇小說《心》的時候,就深深對他描寫人性之細膩感到佩服不已。比如說,書中主角發現朋友自殺身亡,他第一時間不是去查看朋友的狀況或是向人求救,而是去看那個人的遺書有沒有寫下對他不利的事情。這種將人性刻畫入骨的描寫使她內心受到震動,不禁好奇他的其他作品對人性會有怎樣的描寫。
後來到日本留學,她拜讀夏目漱石的早期作品,常常讀著讀著就笑了出來,這跟之前讀他著作的感受完全不一樣,於是做論文時就鎖定了他。
除了喜歡他的作品,她也很欣賞他有骨氣。例如,日本政府要授予他博士稱號,但由於太晚通知了,因此他寫信婉拒這項榮譽。然而,日本政府仍執意要授予他博士稱號,這就令他很不高興了,於是他寫第二封信直接表達他的不悅。梁月梅心想,一個作家敢那樣子對政府說話,可見他不怕威權也不在乎對方是誰,這一點是她非常欣賞夏目漱石的原因之一。
研究壓力大差點換題目
在日本,雖然研究資源很豐富,但要知道夏目漱石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大作家,基本上他已經被360度研究透徹,研究者要找到一個嶄新的切入點是非常困難的事。梁月梅說:“我們常常就被問說:‘你的originality(創見)呢?你自己發現的新觀點呢?’我們一直被問這個問題,所以這方面我覺得挺有壓力的。”
而且別忘了,當時她學日文才學了四五年,卻要以非母語在日本當地研究日本文學,那個壓力非常大,所以她曾考慮要不要乾脆換題目,做社會學或其他學科的研究。後來在輔導員的開解下,她覺得好吧,反正人生中有很多選擇其實沒有絕對的對或錯,不如再堅持一下,結果不知不覺順利完成了論文。
身為外國人在日本研究日本文學,她覺得雖然壓力很大,不過幸好身邊有很多貴人,所以如果跟夏目漱石當年去英國留學,被經費問題還有精神衰弱折磨的遭遇比較,她還是算很幸運的。
大馬缺乏研究資源
然而,畢業回到馬來西亞後,當她要繼續鑽研夏目漱石就遇到了很多挫折,其中最大問題是缺乏研究資源,要找資料非常困難,她往往只能拜託日本友人幫忙蒐集文獻,但她又不想麻煩別人,所以每當遇到瓶頸,她只好改變原來方向,嘗試從別的角度出發。她感嘆:“就這樣子反反覆覆,好像很多東西都在等待被完成,所以其實挺困擾的。”
當年她去廣島大學讀研究所時,同年一起去日本的馬來西亞人當中,只有她一個研究日本文學。即使畢業回國後,雖然本地不乏研究日本經濟、日本政治和日語的學者,可是如果說日本文學,她則沒有同好可以跟她作伴。
當然,除了夏目漱石,她也想過研究其他題目。比如二戰期間,有些日本作家例如《放浪記》的作者林芙美子,曾以記者身分到過南洋,也許這是一個可以開拓的題材。不過,以前已經有一些學者研究過這個題目,另一個她擔憂的事情是,如果再深入挖掘的話,說不定會發掘出一些無法直面的歷史瘡疤,所以她還在考慮要不要做這個研究。
要研究日本文學 先學好日文多寫作
目前,梁月梅是馬來西亞諾丁漢大學媒體、語文和文化系副主任,主要教日文和中文。對於將來想要研究日本文學的本地學生,她的建議是先把日文的基礎打好,因為如果要研究外國文學,第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語文。而日文的書寫系統較為複雜,現代日文由幾種文字構成,包括起源於中國文字的漢字,還有表音文字平假名和片假名,單單這些文字就已經讓很多學日文的人覺得頭痛。
另外,不管要研究哪個國家的文學,她都覺得不能只有“輸入”(Input)沒有“輸出”(Output),可以的話應該嘗試寫作,把寫作當作傾訴的出口和知識的反芻。她本身很喜歡寫作,覺得寫作是一種痛並快樂著的享受,其創作的日文短篇小說(2006年)和詩作(2008年)曾經得獎,詩作和翻譯作品也曾分別刊登於《世界詩歌年鑑》和日本的《現代詩手帖》。
明年是我國推行向東學習政策40週年,過去這些年間,我國學習日語的人不少,但是在大學裡專注研究日本文學的人不多。這些年來,她除了深刻體會“孤獨”兩個字之外,也常常走到某個點的時候,因為遇到瓶頸而需要重新尋找新的視點切入。她只求在研究日本文學的這條路上,“有一天有一條線能夠一直走到最後。”
關於夏目漱石
如果要說馬來西亞跟夏目漱石有什麼事情扯得上邊,梁月梅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夏目漱石在33歲那年坐船到英國留學時曾經過檳城。不過,那次停留很短暫,而且不能下船,所以他對檳城著墨不多,不像之前經過新加坡時,他下船看了很多東西,比如到植物園欣賞熱帶植物,以及看見老虎、鱷魚等動物。
夏目漱石在英國倫敦大學學院留學兩年,那兩年是他人生中很不愉快的一段時期,患有嚴重的“神經衰弱”。回到日本後,他在東京帝國大學(現東京大學)教英文,並開始了文學創作。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漱石”這個名字取自《晉書》中孫楚的“枕石漱流”的故事。他在日本現代文學享有崇高地位,從他的肖像出現在1000日圓紙幣(1984至2004年),可見他在日本的分量。
在梁月梅眼中,夏目漱石人格高尚,但這不代表他是一個百分百完美的人。比如說,他家人的回憶錄還有NHK戲劇都指他有家暴傾向,這可能跟他悲慘的童年生活有關,說明了每個人其實或多或少都有陰暗面,沒有人是絕對的黑或白。
推薦描寫細膩人性的《心》
如果要向不認識夏目漱石的人推薦一本他的書,梁月梅會推薦《心》這本小說,理由是《心》對人性的描寫非常細膩,而且這本書有點像懸疑推理小說,會讓人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至於成名作《我是貓》,她覺得雖然很滑稽,但夏目漱石見識太廣了,有些主題如果讀者沒興趣的話可能就會直接跳過,需要有耐心才能把書看完。相較於他的其他作品,《心》比較引人入勝,“我個人認為《心》是一個開始認識夏目漱石的好機會。”
跟夏目漱石同個時代的還有很多著名作家,基本上各人有各人的寫作風格,比如谷崎潤一郎的唯美主義跟夏目漱石就很不一樣。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夏目漱石的篇幅太長了,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把主題拉得那麼長。”如果你也有這種困擾,她建議不妨挑他不同風格的作品來看,也許會發現他某些時期寫的東西能觸動你的心。
總之,她認為可以的話,“儘可能不要只看一本,就下定論說‘我喜歡夏目漱石’或‘我討厭夏目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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