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的市集和手信店陳列無不高喊:看,我們這裡有卡夫卡和慕夏!何況是卡夫卡住過的黃金巷呢,無論買的是什麼,反正一定會讓你帶著卡夫卡頭像的包裝袋離開。在那裡買了一本方型月曆卡,收納布拉格城堡、查理大橋、黃金巷、連儂牆和天文鐘。
月曆的本質是集郵的,一年十二張就輕巧地擁有了一座城市一些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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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廣場也曾是卡夫卡住過的地方。鄰近的卡姆齊科娃街6號建築物,有豐富的歡場歷史,據說卡夫卡也流連此處,經常上門和歡場女子談哲學。
入夜後布拉格是酒肉甜食。吃完煙囪肉桂卷,就又經過了華麗魔幻的糖果店。名為Candy Miner的店裡造成石窟的模樣,一車車彩色糖果列於軌道上,輸送糖分和童話幻想。走在布拉格大街上,踩過的石磚罅隙經常挾帶菸蒂。
暗夜中的城市盡是享樂和棄絕的罪惡愉悅。
但都不如想要拯救女人的男人們。
初抵布拉格那夜在街上遇到男妓皮條客,還有喝醉的男人向與我同行的女伴吹口哨,他的朋友連忙道歉,我只覺得女伴的一雙白眼翻得真好。想要快樂的人太多了,但想要給快樂的人也不遑多讓。後來走入百貨市場打算買零食飲料,迎面而來一名醉漢伸手討抱,我和旅伴只得疾速閃避。反抗好像從不是一個選項。一年後在新加坡的克拉克碼頭酒吧也一樣,那個半醉的男人貼到桌子邊,侍應生前來解圍,他一樣大放闕詞說怎麼了,我們不是朋友嗎。
每每厭惡自己心中的怯懦,還有男性凝視的檢討目光。直到後來,意識到有太多事情並不需要緣由,甚至不需要那些所謂使人墮落的罪惡東西。只是很多人樂於當笑話而已。
布拉格月曆卡小巧,包裝紙袋服服貼貼對半折,向下那面便是卡夫卡的臉。他一對濃眉往下是深邃大眼,使人觸目而又沉醉。巨蟹的卡夫卡集齊了內斂善感的心性,再想起同為巨蟹的梁朝偉就不禁要感嘆,憂鬱系男子終究比較惹人牽掛憐愛,讓女子暫不察覺異男強權世界的惡意擠壓、絞纏和啃噬。儘管也曾有人把卡夫卡喻為螳螂,說他戀慕少女,還總把她們活生生當成文學養分。
然而卡夫卡的擠壓絞纏都先給了自己。他深深沉緬於孤獨的誘惑,在社會中卻無法全然孤絕其外,不免要為造福大眾的事情奔走。他念了法律學位從事保險,就算視文學為唯一職業,在保險公司裡卻也頗有人緣。一副柔弱模樣卻多情,還能把討厭的事情做好,極是三島由紀夫要抨擊的對象了,但面面具到就也是矛盾的痛苦。創作追根究底是要和現實反抗的事,至少不能只追求寫實。卡夫卡深慕文學,必然也明白文學其實無法供給救贖,而即使情愛恰如出口的曙光,也還是被他訂婚三次退婚三次地一再放棄。
再是心向博愛,寫作也終究是自私的。
卡夫卡初入中年便病逝,體弱多病的一生受到胃病、失眠、神經衰弱所苦,還有致命的肺結核——那是被過度浪漫美化的疾病,象徵病態的審美。
慕夏的畫則都是女人和花,像小時候的日系美少女填色書。遊走露天市集的時候屢屢看見慕夏的畫,那時甚至沒想過《美少女戰士》原也受他啟發。
迷人的少年憂鬱,而少女明亮。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可以永遠是少年。
有人後來變成大叔,不再閃亮銳利但為歲月鋪上一片啞光塗層。大叔謙虛,自知不足卻可以優雅得體的面對衰敗,不張牙舞爪以撲殺他人的姿態來掩飾自己的怯懦。病體也不是大敵,再度患癌的坂本龍一,聲稱要與癌共生,那意志何其堅韌。
說起來安哥和大叔也是不同的。村上那樣的大叔憶起辛苦的年輕日子,時時明白世間總有比自己苦的(但沒有誰的苦痛比誰更正當),且對“人生應多吃苦”的說法不以為然。因為相信世代之間沒有優劣之分,所以不會主張年輕人易碎應該多受劫難,才不枉老去的人曾經苦過。
有一次在新加坡搭德士,司機談起剛列為受保留建築物的黃金坊,說它古老而且傾斜,危樓一樣的存在。我說它有它的歷史價值吧。司機安哥說,向來女人善變而男人專一。女人的口味會隨年齡改變,大齡便會喜歡成熟男人,而男人則始終如一喜歡少女。
這一把抓塞進刻板結論容器的說法好讓人懷疑,比危樓還站不住腳。何況我其實覺得,倒也不只是年份的事情,還有對古老和傾斜的容忍程度。急欲把身體汰舊換新的城市容不下古老衰敗。濃妝豔抹玻尿酸,勉強要夠上時髦的邊沿,叫人看著吃力。
都怪年輕就像一張入場券,持券人便有特權。憂鬱和明亮都是特權。有人永遠是少年,像卡夫卡始終躁鬱、混亂還有天馬行空荒誕想像,自甘孤獨卻又享受著人們對青春男女的寬容給予。
離開布拉格前,在購物中心的廣場中央見到巨大的卡夫卡旋轉頭像。42層不鏽鋼堆疊,彼此獨立自轉不斷變形,使他的面容表情時時變化。廣場對面是市政廳,有那麼一說,形容頭像在它面前嘲笑了官僚體制。
但這好像又簡化了他反覆扭結而又疏離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