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一支球隊就跟愛上一個人一樣,簡直不可理喻。
ADVERTISEMENT
球迷是一種非理性、感情用事的物種,在混沌初開之際,因為無知也罷,巧合也好,邂逅了從此人生效忠的對象,這種忠貞甚至超越國家、婚姻、友誼,讓一個人成為頑固的想像共同體之成員。
一如加萊亞諾描述的,球迷從來不會說“我的球隊今天比賽怎樣了”,而是“我們今天比賽怎樣了”,球迷的主體性在意亂情迷的第一天就起了巨大變化。
輸球的隔天,我們意興闌珊不想出門,外頭到處都是嘲諷的眼神,就連窗外一陣風,一隻斑鳩求歡的咕咕咕都充滿了惡意: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
如果踢了一場好球,隔天我們難免趾高氣昂,走路都有風,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球迷的情緒跟星座無關,我們的心情,每週隨球星陣圖的明滅激盪。最怕是週中歐冠盃賽,凌晨3點爬起來,一場敗仗甚至足以吞噬我們未來幾天的生理慾望。
成為曼聯球迷是一場意外,如果要認真剖析,那肯定與殖民餘緒、媒體與資本主義擴張有關。當然,我們會拒斥這類學院派分析,我們會回想起那頭揮舞叉子總在最後關頭反敗為勝的鬼魅紅魔,在我最單純的年紀出現;會想起貝克漢姆的香蕉球和吉斯快如閃電騎士從左路突襲,他們一左一右成為我小學生活的翅膀,帶著赤道小孩那遙不可及的足球夢想飛翔。
小學四年級吃得太胖、滿臉橫肉、因暗戀同校車鄰居家女孩而自卑的我,就這樣拜倒在弗格森的韜略及其麾下那些壯美戰士的英姿,從此拗口的人名地名爛熟於心,奢望哪天也能變得他們一樣英俊強大。
每個球迷都多少有過少女心。
長大才學會計算“值不值得愛”已經太遲。在移民、換國籍,甚至改變生理條件都輕而易舉的年代,背叛摯愛的球會卻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在愛情變酸之後仍越發渴望,以至於修煉忍辱,學會慷慨寬厚,積極寄託未來。
因愚忠而喜怒無常
這種不可自拔,彷彿也就是毛尖悼念金庸時寫的:青春期的我們遇上了武俠,16歲的郭襄遇上楊過那樣,那麼不經意,那樣巧合,時代的悽美產物。
2013年曼聯進入後弗格森時代,不僅成績一蹶不振,踢球的風格也不再精彩,我們彷彿從《霸王別姬》裡張國榮愛恨糾結無從化解的複雜眼神,突兀地轉入《無極》中張東健放風箏時的尷尬演技,難以相信竟出自同位導演之手。
剛開始我們恨鐵不成鋼,曼聯管理層一連解僱了莫耶斯、範加爾和莫里尼奧,最後才從我們懷舊的可憐情緒中找到解套妙計:聘請1999年為我們贏得歐冠冠軍的索斯加爾出任主帥,重用青訓出身的年輕球員,複製Class of ’92的神話,一切充滿希望。
我們可以悲觀地以為大馬政治已經完蛋、地球就快毀滅,卻仍相信球隊可以再造輝煌。
索斯加爾是好好先生,搞定了更衣室政治,但不饜足的球迷又開始擔心這會是幾萬年前某隻失去競爭力的可憐野狼走向人類聚落的開始,驍勇的灰狼終將演化成為無害且可愛的狗狗,於是我們奢望亞哈船長能來掌舵,為尊嚴而戰,為史詩般的復仇航程揚帆。
2019年曼聯造訪新加坡踢國家體育場踢ICC夏季熱身賽,我趁職務之便在混合採訪區等到索斯加爾,隨手拿了一支筆請他簽名,在那件復刻版1999年主場球衣上,回到家才發現誤用水溶性派克筆。當時的振奮與如今已經模糊不清的簽名,描繪了球迷這一物種複雜的劣根性:我們善良又卑鄙,寬容又刻薄,成熟又幼稚,因愚忠而喜怒無常。
球迷當真是物種進化的奇異結果,我臥底二十幾年還弄不明白,何以我們甘心為這莫名其妙的尊嚴神傷?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