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ICU)是与死神相互搏斗的战场,收留了急危重症的病人,生死皆在一瞬间。当他们的身体器官急速衰竭,医生必须及时施救,将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台湾奇美医院加护病房的主治医生陈志金从医23年,当中有17年在加护病房里挽救生命。他称,ICU医生像是鬼门关前的守门员,替病患守住最后一道防线,然而总有些球会“失守”,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对他来说,ICU医生不仅救病人,还得拯救家属的心。当逝者已矣,他希望家属解除心中的枷锁,不要带着遗憾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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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守门员)我们是尽量守住每一颗球,不要让它穿过去而已。生死还是由老天爷决定。”陈志金感叹地说,如果有10个人住在加护病房,会有一两个人是留不住,这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亦会对医生造成心理负担。“我们救不回逝世的病人,却能够救他们的家人,替他们解开心中内疚和自责。”
陈志金来自雪兰莪州万挠,出生在一个小康家庭。他一开始并没有立志想当医生,从吉隆坡中华独中毕业以后,本想念电机工程,后来母亲病世,才远赴台湾大学修读医学系,想要找出母亲离世的原因。
在高二的时候,母亲患有心脏病,急需更换心脏瓣膜。由于家境贫困,父亲只是一名油漆工人,收入不稳定,家里又需要抚养6个孩子,昂贵的手术费成了一个经济难题。他们一家只能选择到中央医院诊治。为了这个手术,母亲苦苦等待手术排期,等了两年。“她心脏衰竭时,双脚已经浮肿,走没几步会开始气喘。”结果开刀前一天,母亲熬不到那一刻,咽下最后一口气。
两个难以弥补的遗憾
后来,他真的尝试到中央医院查阅母亲的病历资料,当然医院是不允许其他人接触这些资料。成为医生之后,他慢慢释怀,了解人生无常,也知道医疗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母亲逝世也不是谁的疏忽。
母亲“不告而别”在他心中刻下两个难以弥补的遗憾,第一个是他不知道母亲生什么病,并要求母亲询问医生,“我妈妈说,那个大医生每次来都很快,带着很多人,然后都不能问,讲马来话又听不懂。”母亲住院的时候,医生给了一张纸条,上面仅写了两个英文词汇——“mitral regurgitation”(二尖瓣膜闭锁不全),没有任何病情说明。
这个情景深烙在陈志金的脑海里,从医之后,他不希望家属经历同样的情况,会不厌其烦地讲解病情,希望家属清楚亲人的病况。“现在我养成一个习惯,有人进来ICU,我会详细地跟家属说明,完整地写在一张单子上,解释病人这几天可能会怎样,接下来会有哪些状况。”对方未必明白医学术语,他就用简单的比喻来陈述病情。
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
“其实,妈妈的病情很严重了,(手术之前)已经住在加护病房等着做瓣膜更换手术。”因此,陈志金每次下课后就会到医院探访。
母亲离世那天,正好是他高二模拟考的最后一天。原以为考试之后可以到医院探望。不料,考到一半,母亲突然往生。当他赶到医院后,遗体已经被医护人员送到太平间,陈志金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成为了他的第二个遗憾。
“她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妈妈。”陈志金说道,母亲最后一次出远门是到槟城。当年家庭收入不多,他一直不解为何母亲坚持要报名参加旅行团,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毕业旅行”。
“我当初没有同理到妈妈的心情,原来她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要去做这件事。”他的母亲没有离开过万挠,最远是到乌鲁音(Ulu Yam)的外婆家而已。“我当下真的很惭愧,为什么要反对她去,我应该要替她安排才是。”
母亲当年还预先安排身后事,她料到孩子年纪太小,一定不懂得做任何丧事安排,便率先拍好大头照(遗照),还做好相框藏在衣柜里。她心地也很善良,小时候有乞丐上门讨食物,母亲会舀一罐米给对方。即使家里三餐不温饱,她还是会想帮助其他人。“她虽然没有受教育,可是所做的事会让我记住一辈子。小时候或许不理解,现在回头想,妈妈做每一件事情都在替别人着想,我想要学习妈妈的精神。”
乩童可以是医生的伙伴
家属与ICU是隔着一道门,医生尽可能不让双方阴阳两相隔。然而当病患生命面临枯萎,陈志金会格外通融,让家属为亲人尽最后的心意。不少家属会寄托神明的力量,喂病人喝符水,盼望转危为安和创造奇迹。
“当你同意对方用符水治疗,我们就与家属站在同一个阵线。”其实,病患身体已很脆弱,不太可能喝下整瓶符水。当家属相信医生之后,他便会好言告诉对方,“我们知道符水,只需一点点就会有效果。我们不如试试看抹在嘴唇和用来擦身体。”当医生对病况束手无策,而家属恰好有这样的心愿,他会以平常心看待,让家属尽最后努力,不留下遗憾。
最意想不到地,陈志金甚至允许乩童为病患“看诊”。乩童一般不敢曝露身分,担心医护人员驱赶和拒绝探访,他们便会冒充身分,声称是家属亲戚,随后在ICU偷偷作法。“很多人直觉乩童进来以后会摇铃、烧符或作其他动作,其实都没有啦!他们不敢这么夸张。”
在他的从医生涯,有一位病患的脑干已经没有反应,陈志金推测凶多吉少,几天内可能会撒手人寰。病患的哥哥想找乩童“施法”,他没有拒绝请求,并认为乩童的到来会治愈家属的心灵创伤,可是能不能让对方与医生站在同一个立场?
那一次家属找到了一位年轻的女乩童,有别于一般民众的刻板的印象。为了避免乩童给家属一个假希望,他花了很多时间与对方交代病情,并坦言情况不乐观。“实际上,我是在暗示对方不要信口开河,乩童也很聪明,大概知道我的用意。”
陈志金没想到,这位女乩童真的是一位心灵疗愈者,让家属有一种情感共鸣,解开家属内心的郁结。当她起乩之后,突然用男性的语调模仿病患说话,交代妻子要好好照顾母亲,还对母亲说要适时放手,人终究会走,他不希望再辛苦下去。
陈志金说,这些言语无形中起了很大的效果,女乩童说完还给两人一个拥抱,当下病患家属就哭了出来。“乩童能做这些事已经超乎我想像,那一次我觉得那个决定是对的。”
罕见的肉毒杆菌中毒事件
49岁的陈志金行医多年,遇到了不少棘手的案件,其中一个案例是肉毒杆菌中毒事件。在医学美容上,医生会运用微量的肉毒杆菌毒素消除脸上皱纹。可是,这起事件非常特别,是一位中年妇女吃了一罐受污染的豆腐乳,导致全身不能动弹,症状就像是中风后的植物人。
“这是一种神经毒素,它会造成你全身都不能动,眼睛也张不开。”陈志金不曾遇过这种疾病,只是在医学教科书看过。究竟是如何发现病患中毒?他说,在治疗过程中,护理师发现对方的脑部清醒,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当他们用手指撑开对方眼皮,惊觉她的眼球会跟着陈志金的手指移动。“我们花了九十多个小时,做了很多检查,最后怀疑是肉毒杆菌中毒。”
这是一个很稀奇的疾病,病患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必须插着一根管子在呼吸。他想做气切手术,即在病人颈项开洞和植入呼吸器。“光是说服家属动这个刀就面临很大阻力,因为他们认为病患已经是植物人,不要再折磨她。所幸她的女儿相信我,让我进行手术。”过了4个月,这位中年妇女开始痊愈,还专程回来医院找他,如今他与这家人已经成为好朋友。
家属任何决定都是对的决定
陈志金一直学习放下,不要执着在无法控制的事。与此同时,他亦帮助家属学习放下和转念,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疏导内心的负面情绪。他举例有一位病患脑出血,妻子埋怨自己没有尽责,没有叫他早点戒烟和控制血压,心底会一直反复地问,“如果早上有注意到话”、“如果昨天他跟我讲头痛,我早一点带他来医院,是不是不会发生脑出血。”
家属会有很多“早知道”,陈志金则会扮演解除家属心忧的角色,声称,“你丈夫脑出血,是没有所谓的早知道,不可能提前预防。即使叫他戒烟、控制好血压,仅仅减少发生的几率,要发生还是会发生,一样也会很突然的,没有办法在前一刻知道,然后立刻阻止。”
“此外,不是每一个癌症都能治疗,倘若是末期癌症,癌细胞早已转移全身,即使化疗或其他相关治疗,反应都不好,那么要跟家属好好谈谈。比方说病患再继续治疗也可能活不过3个月,就要询问家属还需不需要插管?还要不要急救?”
他事先会跟家属分析插管有哪些后果,不插管又会如何,接着交由他们决定。“不管什么决定,我都会对他们说,这个是对的决定。”
陈志金用一句话概括了多年行医的心路历程,“拚一个无憾,拼一个圆满。”在不影响治疗的前提下,如果家属想要尽一份心意,就给予通融,让他们努力去做,不要留下懊悔和缺憾。医生没有办法治疗时,也要协助家属找回心里欠缺的那个拼图,满足病患临终的心愿,让他们了无牵挂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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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0日(星期五) 3PM-4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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