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在附近樹林的枯枝落葉堆裡發現一隻太陽龜。有人靠近時,龜便躲進殼裡並在原地靜止不動,等到急不可待時,便會伸出長長的脖子,向外張望,伺機逃走。它是從遙遠的地方來的嗎?大疫之年,恍如時光停頓,萬物在俱寂中沉睡。在無法移動的道路上,滯留的人很多,迷途的也不少,我是其中之一。在執行嚴厲的行動管制期間,腦液濃稠成一團漿糊時,善感多愁時,可能會沒有浮現出走或逃跑的想法嗎?究竟還要被困多久呢?清早醒來時,我常倚靠在一樓的窗前,呆呆地眺望遠方的旭日,有時高高地舉起雙臂,沒有意義地左右擺動,也曾使力跺腳,對著幾隻可惡的烏鴉叫罵,聒聒噪噪,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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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蝦皮網購回來一雙粉色的新跑鞋,恍若依附著回憶的青春裡,那少女純純的靈魂。某天晨起,把雙腳放進跑鞋裡,忽然會莫名其妙地去跑步,不受控制不停地跑,跑下斜坡,跑過開花的風鈴木,跑過茉莉飄香的房子,跑過長長的瀝青路,最後跑過一排整齊的柳樹時,有黑色的小蟲子跳上我的肩膊,神鬼不覺地搭了一路的順風車。跑完後,撥開潮溼的汗味頭髮,袒露發紅的頸項,皮膚的皺褶處癢癢的。鄰里的長輩說,下次經過那裡時,要避開那些垂落的柳枝,應乖離原來的路線。又說,蟲子掉落到皮膚上時,不要直接將它碾壓或打死,應小心呼、呼、呼,將它吹落。
我害怕蟲子,卻又渴望像寵物般豢養著,偶爾縱容和溺愛它。後來,一說到去跑步,我的心便癢癢的,仿如蟲子已經住進心裡去。想貼近和馴服心裡的蟲子,得先學習與它妥協,那樣便可以放開胸懷自在地跑。漸漸地,跑得迫不及待,跑到膽子也壯了。甚至,在男人還熟睡的晨間摸黑出門,好像偷偷溜去幽會的小婦人,那條路的盡頭似乎真的藏了牽掛。即便在偶有細雨紛飛的晨曦中,一旦準時準點,跑鞋魂勢必帶我迎風而行,看雨滴大呢,抑或我的耐力強,跑到與天鬥似的。男人看我跑得勤快,跑得風雨無阻,禁不住問:點解突然間去跑步?點解又咁堅持?
最終歸宿是哪裡呢?
唔知。唔知。開始跑步,是今年的事。初跑時迷糊,沒有良好的姿勢,一頭牛般莽撞,一味追求速度,氣喘喘地跑,結果心率過快,背痛又腰痠。這般自殘究竟是為什麼呢?熱愛運動的老同學說,每次運動都是折磨和修復的經歷,然後一再折磨、一再修復,都是為了保持身體和精神的狀態。雖然漸長的年紀會使修復的過程放緩,但若不堅持,可能永遠不會再修復。很多人談到跑步的原因,說是塑身、紓解壓力和維護健康。村上春樹連續跑了幾十年,跑出寫作的靈感和人生感悟。我的目的是什麼?最終歸宿是哪裡呢?
人到了某個年紀,彷彿會自動變得順從。我終於也到了順從的年紀。順從生理時鐘,時間到,身體自會醒來。順從跑鞋魂,讓它恣意牽著去跑。順從心裡的蟲子,不追求速度,不需要和別人比較,從最初的大步快跑,逐漸變成龜速慢跑。平均7分半的配速,可以不累不喘,可以一邊跑步一邊看風景,一邊聞著花香,一邊沉浸在思緒中。跑到心無旁騖時,恍如穿行在無人干擾的原始森林,那些隔三差五闖入生活的憂心瑣事,也都在一吸一呼間消散。可是,我也曾糾結,是不是應該一直維持在固定和舒適的配速範圍呢?或者應該挑戰並超越它?
從花開的3月開始,一雙跑鞋,一條路跑著,慢慢抵達多雨的11月。在途中,也曾因行管令而被迫暫停。歲末近時,在赤道的清晨,瀝青路上很常遺留著昨夜陰雨的痕跡,我一如昔往在若明若暗的天色中,踩著朦朧的光影慢跑時,也總還有看不清的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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