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順/古意三首

二、重讀汪曾祺小說〈金冬心〉後

池草花野，夢一簇簇開完
又凋落
酒涼透了心，日月生霧

雲煙生在書畫裡，被豢養
的墨字，收縮
袖中，等待雷聲的喚醒

故人的買賣，都把時光拋棄
紙冊無足
難逃詩與詩的一聲嘲笑

而一寸光陰
千兩銀，都付予三行酒令
換取十盆蘭心

昨夜摘下滿天的明朝星光
都黯淡了
斯文換了酒後，剛好買
一生的醉

明日撕一頁隨園詩話，燒火
取暖。江山
雪蓋了頭，一揮手之間
去去
去去可也

三、讀連橫《劍花室詩集校注》後

“故紙摩娑究十年，魯魚亥豕校讎編。
劍花室外傳詩道，明日誰來注墨箋？”

彷彿回到詩裡的黃昏，夕陽開出一朵
一朵的燈花
木屐敲過石板路，來到南方的庭院看
陳瘦雲、趙雲石
飲酒說夢，叫安平渡口的雲和浪
去去，莫再回頭

莫再回頭，鯤身緲微，難再鵬飛
而起，此地已無處
可以登高，可以望遠，可以把胸中
丘壑，填平為大道

而大風不來，你為大風，吹向西北
杏花落後的江南
詩和夢一樣遙遠，壯遊後卻只留下
塵埃冷笑，一襲
風衣，牽不住歲月悽遲的凌虐

詩與詩不斷在吞噬自己
少年的火焰
早已熄入三十功名的塵與土
在老年的膝上
度過一季最寒冷的冬天

在櫟社裡種下的一地繁花，也已
凋謝，鴉片
歧出的路，招來譴責聲
竟毀了一生坦蕩，寂寞囓心，寧南
寂寂，只剩灰燼

而島上日語橫行，有鬼四處遊逛
招魂無歸
荒原月草迷離，唱詩人逐漸遠去

遠去了，那落日的荒濤
在點點滴滴的詩注裡，迴響著南溟最後
最後的一書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