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岁离开家乡,许多感官还没来得及长出来,自此移行的路线渐远,异地风景一一错身而过,逐水草而居几年后安定下来,回首一望,已离乡几百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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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家乡的山水人间日渐老去,而我的灵魂依然新鲜,每次和人谈起,幽微的感觉浮上来,渺渺茫茫的我都羞于称它为乡愁。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慨,约莫是把生病的父母亲接来新山之后,每次他们拨电话给家乡亲人,总会不经意的问起谁和谁、这人或那人:还,在,吗?
还在吗?是死亡的借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梁静茹给了他们勇气。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暗自头皮发麻:那些被叫到名字的人是倒了几层浮屠塔的楣啊!不停地被死亡唱名,走在路上眼皮会不会无来由抖一下,或者大白天一阵阴风扑身而来,冷汗直冒?
这种事我是打死不做的。
但谁知道呢?也许每个老人家心里都有一份清单,长长时光的游行队伍,走一个人划掉一个名,至少对记忆有个交代,活着和死去的可以分存不同硬碟,从此恩怨绝,情义休,豁然不相干。不像我们,未曾整理的手机里到底保留了多少不在的灵魂而浑然不知?
告别亲人,告别一个江湖
或许,我们都没有这福气经历那些一辈子同住一个村、活在同一片海、出入同一条路、每天同在一间咖啡店相遇……一起被老时光慢慢酿成记忆的人,可悲吧?
打从父母和我同住的那天开始,心底便盘算俩老只能在此终老,句号,是不可能回去的了。我忘了是否和他们谈过这件事,倒是随口答应会常带他们回去走走,去看人也被人看。但,后来人生遭遇波折磨难,回乡成了风中的承诺。
现在想起来,他们像是活生生被我从家乡的江湖拐走的两个可怜老人。懵懵懂懂的不晓得江湖至此与他们无关,而不能和它终其一生。我记得那天下午,从老家出发,许多我见过但叫不出名字的乡俚前来相送,有人甚至还给了红包。老人家坐在车里,从车窗伸出无力的手一一道别,我突然把持不住,泪水流了下来。
父母告别了亲人,同时也告别了一个江湖。
把《流俗地》当武侠小说
多年后,当我翻阅黎紫书的《流俗地》,读到那些从时间的土壤里冒出来的名字,好像被置入当年父母亲离开家乡后的人间现场,重新经历了代替他们继续游走江湖的那些人、那些事。
江湖风浪大,很多人选择离开,但就有一些不离开的人,日复日年又年的为我们守住了江湖,最终活成了时代变迁的朦胧景深。
我把这本《流俗地》当成人间武侠小说在看,盲女银霞、浑球大辉、印度理发室巴布的儿子拉祖等,无一不是江湖好儿好女,无一不以自身修练厕身其间,游走在命运的刀光剑影中。
那是一个我辈最后的集结号,终将消殒的记忆的集体悼念。
时代的灰像山一样落在这些人身上,我们何其有幸也扛了一些。光影重叠,哭唱如歌,江湖不停的召唤,只有文字才能带我们抵达那消逝不见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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