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北风吹起,吹打在脸庞让人醒神的北风气息,小时候最喜欢的了,午后甘榜多个角落,不时吹来左邻右舍一家人蹲坐屋前烤制年饼飘溢的Kuih Kapit香味。
六七十年代的妇女是“万能”的,这边厢看她一手拿起三两支年饼印游走在长长的火炉上翻来覆去,另一边厢又到厨房烧炭起火为一家大小准备晚餐,不消片刻,又看到她踩踏针车让针线快速上下上下在布块上走出细细长长弯曲横直的轨迹,没一会功夫,就看到孩子站在针车旁,前后转身试穿母亲即将缝纫完成的新衣。
ADVERTISEMENT
爱美是女性的天性,任何年代的女生,都希望身着漂亮的新衣裳承托出自己靓丽的一面,尤其过年与朋友聚会的时候。
昔日年代,家境一般的女生,农历新年来临之际,才有得渴望大人添购一两件新衣裳过年。懂得裁衣缝纫的母亲,为了省钱,专去布店买几块布,为家里三五个孩子量身订做,省却购买成衣的差价。
渴望买得华丽成衣,最后失望的在母亲背后唠叨的女生,长大后反倒怀念起童年时期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简单淳朴,还有一针一线缝纫上金钱买不到的深情母爱和满满温馨。
太太小时候的新年衣也是由母亲裁制,几姐妹每人只有一件。穿过年初一,入晚时分就要赶紧过水浸洗,否则隔天就没了新衣裙穿。
现代年轻人流行情侣装,一些家庭也盛行穿着设计图案一致的“家庭装”过年。太太自嘲笑说,她与几个姐妹早在五十多年前的60年代就已“流行”穿“姐妹装”过年,母亲每年以同样的花布或色布,分别裁制衣裙给几个女儿,除了大小件不同,都是一摸一样颜色或花样款式的衣服,穿在彼此几姐妹的身上等着亲友上门拜年。
旧年代,多数妇女或少女懂得缝纫裁衣,甘榜住家外的街市,就有一间“槟华女子裁缝传习所”,专教人裁剪缝纫车衣,为数不少学已满师或懂得缝、剪和裁的学徒,多会往设立在附近不远处打枪埔的“龙凤车衣厂”当车衣女工谋生养家糊口。
父亲一位住同甘榜的客籍友人“三舅叔”,在四坎店一间洋服店当了几十年裁制西装洋服的裁缝师。记得是小学五年级,来家做客的三舅叔拉着我手臂,不失向来幽默健谈本色的考问一句:除了款式设计,学校老师有没有教你如何区分男装或女装衬衣?
傻笑是孩子不懂回应大人时的最佳答案,也是让大人自问自答的最佳方法。三舅叔道出我当年不懂;现代也少有听闻的男女衬衣纽扣位置有左右之分,男装纽扣缝钉在衣襟右侧,女装在左。
据三舅叔听他来自上海的师傅口述,男女衬衣的纽扣位置有左右之分,源自西方特别是欧洲国家的衣着文化,但一些富有中华文化情怀的老裁缝师,却有另一番说法。
华人社会强调男左女右,左为阳,右为阴。钉缝在衣襟右边的男装衬衣纽扣,往左侧的纽扣洞紧扣时,属阳代表男性的左边衣襟自然叠现在外,同样道理,钉缝在衣襟左侧的女装衬衣纽扣,往属阴的右侧纽扣洞上扣后,右边衣襟就此露于表外,象征女性,如此左右阴阳紧贴相扣,衣襟表里内外,隐含阴阳和合,男女表征,亦象征平衡、和谐共存之道。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咔嚓咔嚓咔嚓……
这是我家客厅最常听见的声音,如果你来我家,一定会看见一个有些驼背的老人,戴着老花眼镜,坐在窗前,细细的线绕过针车,枯瘦的双脚却有力地踩着踏板。
尽管现在已经有很先进的缝纫机,不仅效率更快,也能更省力,阿嫲却一脸嫌弃地看着那些新式缝纫机,仿佛像在看怪物一样,坚持要用老式针车。
阿嫲说,新式缝纫机缝出来的衣服,没有味道。
我不明白,缝衣服而已,要什么味道?
我自小的睡衣,都是阿嫲用她那宝贝的老式针车缝制的,人家的睡衣都是宽松的、布料柔嫩的,我阿嫲倒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布,漂亮是漂亮,但非常厚,穿在身上特别热,我有好几次非常婉转地告诉她:“阿嫲,睡衣而已,穿着睡觉的,我随便穿一件T恤就好,不用那么辛苦缝制睡衣给我啦!”
言下之意就是,阿嫲,你缝制的睡衣很热,我想穿凉快一点。
结果我阿嫲很没好气地瞪着我:“你从小到大的睡衣都是我给你做的!怎么?现在长大了?有钱买衣服了,瞧不起我了?”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瞧不起她!
“你们这些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做睡衣给你,一句谢谢都没有,还不懂珍惜……”
来了来了,阿嫲每次骂人的开场白总是千篇一律,接着,她能继续骂半小时,中场休息之后,晚上再继续。我阿嫲要是活在古代,绝对是战场中的女中豪杰,魄力堪比花木兰。
我的阿嫲,跟小时候课本上读到的婆婆差距非常大,课本里的婆婆和蔼可亲,住在乡下,会种花种菜,很疼孙子,就算打破了婆婆心爱的花瓶,婆婆还会安慰受惊吓的孙子,把错都怪到花瓶身上。
都是花瓶的错!害你的手受伤了。
我上次只不过是一时贪玩,写中楷写得累了,用毛笔在阿嫲的碎布上画了一个笑脸,结果就被阿嫲拿着鸡毛掸追着满屋子跑,把我打了一顿之后,还把那些风油药膏都锁起来,不让我擦。
“阿嫲……我这里疼……”我自知理亏,但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说不定阿嫲大人看我那么可怜,一时心软,大赦天下,把那些风油啊,药膏啊都释放出来呢!
“疼! 疼你几天!活该!”阿嫲瞪了我一眼。
你看,我的阿嫲,注定不能活成课本里的婆婆。
那天晚上,爸爸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膏,给我擦上,然后告诉我,那些布料,还有针车都是阿嫲的宝贝,是她看得比命还重的东西,让我不要再调皮。
阿嫲为什么那么喜欢缝制衣服呢?缝制一件衣服需要花好长时间,布料的剪裁、纽扣的搭配、缝制的过程,耗时又耗神,阿嫲已经上了年纪,有时要把线穿过针都很吃力,需要叫我过来帮忙,才穿过去。
阿嫲思念她母亲的方式
除了睡衣,阿嫲也给我缝制了很多被单,有一件被单我印象很深刻,是她带着我走路到不远的布店去选的,进入店里后,她让我自己选喜欢的图案,让她回家缝制成被单。
我选了一匹布,上面有城堡、公主、王子、河流、花草,总之,图案非常丰富。
那时还是个小女孩,颜色鲜艳点的布匹自然比较吸引我。
婆婆在把它缝制成被单的时候,就一边给我讲故事,说这个城堡里的公主有一天偷偷跑出来玩,遇到了在塔楼上看星星的王子,他们一起去了很多的地方,那些草地上的虚线,就是他们走过的路。
于是,我每晚入睡时,就想着这个故事,慢慢地,我越来越喜欢在脑海里构思一个个小故事,比如公主和王子后来都遇见谁,怎么样了等等。
喜欢上写作,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就种下的种子吧。
很久以后,我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阿嫲是在唐山出生的,很小的时候就随着母亲漂洋过海来到马来西亚,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缝制衣服的功夫,自然是祖母教她的。那架老式针车,也是祖母留下来给她的。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阿嫲口中所谓的没有味道,指的是母亲的味道吧。
只是年纪尚小的我,又怎么会知道那一件件缝制成的睡衣、被单或百衲被,其实都是阿嫲思念她母亲的一种方式呢?
那时调皮在碎布画下的墨水,那拿着鸡毛掸追着我满屋跑的阿嫲,是在保护她的母亲啊。
咔嚓咔嚓……咔……咔……
有一次,针车坏了,踏板再也无法用了,阿嫲请来了很多修针车的老师傅前来,他们都说针车太旧了,修不好了,换个新的吧。
平日声如洪钟的她,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心如死灰。
尽管针车已经坏了,她还是每天会坐在那里,早上起来,都会去碰两下,看看它是否能操作正常。
阿嫲的这个举动很像我的电脑坏时,每天都会按下开启键,祈祷看见奇迹发生。
然而,针车没有开启键,那坏了的零件,依旧无法修复。
咔……咔……
老式针车,好像真的老了。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