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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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翱共寫兩首〈贈藥山高僧惟儼〉,這是第一首。惟儼和尚身形如鶴般清瘦,在千株長松的涼蔭下,怡然自得地閱讀經卷。李翱的目的是問道,但惟儼不多言,只說雲在青天,水在瓶中。
《宋高僧傳》記二人見面經過。李翱為湖南朗州太守,惟儼是當地名僧,所在寺廟屬他管轄之地。李翱到其處,惟儼“執經卷不顧”。侍者提醒他太守到訪,惟儼反應冷漠。李翱心裡不舒服,隨口一句“見面不似聞名。”正要離去,惟儼抬起頭,問李翱“何以貴耳賤目?”一句反問,充滿機鋒。
“初見面時,總喜歡說‘久聞大名’,其實心中可能在想‘不過如此’,這就是‘貴耳賤目’。”星雲法師在〈貴耳賤目〉中說境界高的人不會有此缺點。李翱有慧根,立刻驚醒,轉回頭謙卑地說此行目的是問道。惟儼指天指瓶,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是此公案最讓人著迷的句子。
雲捲雲舒,瀟灑自在,瓶中之水,平靜如鏡。水在瓶中,亦如雲在青天,無牽無掛,不染一塵。在禪的理想境界中,物慾的意識都消失了,只留下輕逸與自然。
參禪人所表現的閒散姿態,讓人如沐春風。惟儼身形如鶴,仙氣十足。“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李翱為惟儼所寫的第二首詩一樣著筆於禪者任意天真的生活。惟儼住幽靜地,非常愜意,常年不見人影。興來時登孤峰山頂,在月光和雲彩的相伴中大聲長嘯。
中學著迷李敖作品,看到有學者寫李翱,不禁花時間注意其事蹟。“敖”、“翱”同音,“敖”有閒遊之意,“翱”則和翔同義,二字都讓人有文思飽滿的聯想。李敖和李翱二人的共同點是思維活潑,專長論辯文章。李翱是“文起八代之衰”韓愈的學生,《新唐書》說“翱始從昌黎韓愈為文章,辭致渾厚,見推當時”。他娶韓愈侄女為妻。韓愈器重李翱,稱讚他“可謂窮極聖人之奧矣。”二人關係密切,他是新古文運動的積極參與者,和韓愈一樣勤於儒學,以闡揚和捍衛孔孟思想為己任。
李翱的代表作是〈復性書〉,用心性理論探索儒家新路。他將性情二字分開解釋,強調“性”之善和“情”之惡。人之所以能夠成為聖人,是性所發揮的作用。而性之所以混亂不明,則是受情影響。“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皆情之所為也”,後天的情慾會扭曲或摧毀先天的善性,當人走向昏昧而失理智後,善性就無法發揮正常功用。要保持或恢復純潔善性,得先除情慾,努力“復性”、“儘性”,加強修煉以達聖賢之域。
李翱在排斥佛教方面是韓愈的支持者,早年寫〈去佛齋〉表明反佛的立場和理由,他特別不滿佛教對社會經濟的破壞。但是他比韓愈走得更深更遠。他認為韓愈“不知心,雖辯而當,不能使其徒無譁而勸來者。”所謂“不知心”,指的是不知佛心。李翱認為要反佛,就得了解佛。他四處參禪問道,接觸佛教。〈復性書〉引進佛學內容,強調去掉情慾干擾的生活哲學,貫徹佛教中定、靜、慧觀念,走向不為外物所動,清明寂然的境界。
性情剛烈得罪不少人
李翱的目的本是援佛入儒,改造儒學,戰勝佛學,卻成又佛又儒的兼容。李翱有系統的討論心性,為儒學的發展開闢新的道路,宋明理學沿著此思維,一路發展最後成型。
李翱性情剛烈,言辭激進,文章涉及人或事時,都不留情面。他批評老師韓愈的不足,也一樣直言不諱。上書朝廷,抨擊弊政,更讓他得罪不少人。雖然才華橫溢,卻在政治上幾度沉浮,始終失意多於得意。但是他畢竟有反省能力,他嫌自己官小當面大罵宰相李逢吉,但是很快就為魯莽行動後悔,這樣的舉止在他人生過程中不斷重複。
返璞歸真需要建立在深刻的人生經驗上。李翱的〈復性書〉或禪詩,所提主張或意境似乎也有療愈他個人性格上弱點之用。人生的路,物慾橫流,名利紛爭,讓人迷轉顛倒,喪失自我,不能自拔。他的急性,即是他所謂的情慾浸染善性的寫照。他訪僧問道,就是希望從中得到薰陶。李翱文名遠勝詩名,洪邁在《容齋隨筆》說李翱雖為韓愈門下弟子,卻“不能詩”。此語不合我意,僅是〈贈藥山高僧惟儼〉第一首,就夠讓人記得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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