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句臺詞,相信在古裝影視劇,尤其是武俠劇中出現的頻率不亞於TVB劇經典臺詞——“你餓不餓,我煮碗麵給你吃?”。
師徒制的歷史源遠流長,對於傳統文化的藝術傳承功不可沒,但卻是直到晚清才形成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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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追溯其歷史時,會發現“徒弟”們多數是因為年幼家貧,為了三餐溫飽,年紀小小就被父母送去學藝以習得一技之長。
師父傳授技藝、提供食宿,年幼的徒弟學藝同時,充當童工免費為其打工,可以說是另類的僱傭關係,放在今時今日則是涉嫌僱用童工的違法行為。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絕大多數的人們不再需要為三餐食宿而去當童工,加上教育普及,許多技術傳授模式已經轉變成烹飪學院、技術學校、戲曲班等系統化教學機制,傳統的“師徒制”基本不復存在。
那麼師生與師徒關係最大的差異在哪兒呢?
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連接僅限傳授知識的時段,學生繳付學費老師上課,雙方關係將隨著學期結束或畢業宣告終止。
師徒卻是“終身制”,徒弟得到的不僅僅是技藝,還包括師父的社交人脈資源,甚至肩負該師門的精神文化傳承,除非被逐出師門,否則彼此的關係是緊密相連,榮辱與共。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而消失的只是“制度”,這種不是血親卻勝似血親的關係仍舊以別樣的形式保存了下來,除去了血汗的剝削,平添了幾許溫情。
報道:葉洢穎
攝影:受訪者提供
陳志新於88年進入廚師行業,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能得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實屬不易,食宿全包的廚師自然是理想的崗位。
當年不過17歲,因緣巧合下成為香格里拉酒店後廚的小學徒,儘管年紀小小輟學,但是由於出身基督徒家庭,母親極為忌諱粗口文化,所以當時的工作環境和師傅們“豪放”的遣詞用句,讓他花了一段時間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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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半年真的很難受,每天被問候媽媽。所以每當我朋友問我那裡要不要請人時,我會說:“請啊,但要‘帶’老母返工咯。”
“其實在那個年代,無論是本地還是香港師傅,這是他們的口頭禪,沒有這幾個字沒法說話,以至於如果哪天他們不講粗話,我反而會覺得奇怪,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他漸漸發現這種“豪放”的問候是關注和提點的一種表現方式。
“如果他‘針對’你,表示他對你有興趣。連睬都不睬你,那你就麻煩了。當時廚房裡真的有幾個人是師傅看都不看的,結果一事無成。”
拜師只為有一個師門
那麼,那些曾經有意無意指點過陳志新的前輩們,哪位才是他的師父呢?
“像我這般有正式的授徒大典和師徒班的,在馬來西亞很少。普遍上到酒店廚房見到頭手就叫聲大哥而已,不是在一間餐廳做就能學完全部菜餚,要不停地‘跳槽’。”
他解釋說,中國北方極為重視拜師、授徒制度。拜師時需要繳付一筆高額“學費”,過年過節少不了金額不菲的紅包、送禮。
他本人並不認同這種方式,因為當學徒的人們,一般囊中羞澀、家境清貧,如此無疑增加他們經濟負擔。
“早期中國北方的師徒,徒弟每個月的工資,有部分是要上交給師父,這真的很糟糕。”
“但我的師父分文不取,即使是拜師宴,我們幾乎都是AA制。”
陳志新的師父是中國大名鼎鼎的南廚宗師——歐錦和,兩人更曾經是賽場上的對手,2014年歐錦和一通電話,詢問他有無意願出席授徒大典,他乾脆利落答應,從此對手成為了師徒。
可是,當時的陳志新已經享負盛名,是人們口中的陳大師,自立門派仍綽綽有餘,為什麼還需要拜師呢?
“我拜師的目的不是為了學什麼,而是我希望自己有一個師門,再來是有一大群師兄弟,像擁有一個大家庭一樣。”
師父是“盲公竹”
陳志新有許多閃耀得令人炫目的頭銜,比如:世界級廚神;法國御廚美食協會頒發的法國御廚稱號,諸如此類。
但在徒弟黃莉荔的眼中,除了上述振聾發聵的名頭,他還是個操心又對徒弟們關懷備至的師父。
像是每次比賽,他會以其豐富的評委經驗來協助徒弟完善作品,更曾試過比賽前夕指導他們擺盤至半夜兩三點。
“畢竟我當了11年的評委,知道評委重視什麼,哪些造型比較容易博得他們的歡心。”陳志新解釋說。
師徒二人結緣於2018年。當時黃莉荔才成為“瘋廚”的一員,彼時陳志新是榮譽顧問,那年她首次參加廚藝比賽,便獲得他的指點。
“我7月剛加入瘋廚時,其實沒有正式見過師父。決定參加上海的廚藝比賽後,因為對比賽一無所知,就請教了師父,師父通過電話遠程指導,我們的聯繫漸漸變多了。”
“在加入瘋廚前,其實我已經是一名西餐的廚師,但是在路邊擺攤,從零開始學。自從遇到師父,我的發展和進步真的很大。”
在她記憶深處,最難忘的是2019年黃莉荔參加亞洲名廚精英薈,她憑一道甜品——天鵝綬帶蘋果香奪冠。
參賽前她多番鑽研,將作品一一發給陳志新過目,每當陳志新回覆:“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她就明白他的潛臺詞是作品沒有技術難度,於是再重新構思。
經過陳志新一次次的引導和建議,推翻重做往返多次,最後黃莉荔終於等到他的一句:
“你加油啦!”
“我每次都是引導,因為我不想限制他們的發揮。”陳志新補充。
比如,原本的天鵝沒有翅膀,他只會委婉地提到“這隻天鵝有點營養不良”,而非直接告訴她應該多增添兩層酥,全靠她聞絃歌而知雅意。
黃莉荔笑著形容陳志新是“行走的字典”,不但有問必答,即便不問也會率先解釋。
“師父對食材的認識不僅是食材的本身,還包括其歷史、背景、自然生態等等,他講了很多,雖然有的我聽不懂,哈哈哈。”
黃莉荔的坦誠,讓屏幕另一個小方格里的陳志新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師父也經常教我們學做菜之前,要先學會做人,這樣菜品才會好。”
學生未必是徒弟
陳志新的新煌師門共有12名徒弟,有三名是女性,黃莉荔是其中之一。問及為何興起正式收徒的念頭,原來是事出有因。
“那時候我人在國外,有人以我的名義籌款或辦活動,而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他們每個人開口閉口都叫我師父,就覺得如果正式當我的徒弟,一旦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能替我代言,為我證明。”
就如同同居伴侶與簽字註冊為合法伴侶,倘若另一半陷入病危或緊急狀況入院,只有後者具備資格,方能簽名同意辦理手續一樣,為的是那份名正言順。
於是,徒弟們紛紛著手準備拜師宴事宜,羅列出陳志新曾經教導過的學生名單,經過層層篩選、聯繫後,挑選吉日舉辦授徒典禮。
當天,給師父斟茶、拜師宴上的燒豬、刻有每名徒弟姓名的紀念物件等充滿儀式感的環節,將一群沒有血緣的人擰成一股繩,成了他們在這世上另類的家人。
從師生變成師徒,從同學變成師兄妹,感覺如何?我問黃莉荔。
“這種感覺是真的很不錯,”她答道。
“我們其實很少聯絡,但你有什麼事,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你。就算原本不認識,不常見面,可是像認識了很久,像一家人。”
她說,這種情感遠遠超過一般的同學或朋友,不是手足卻勝似手足,別無分號。
“我也莫名其妙多了12個孩子,哈哈哈哈!”陳志新大笑。
他的學生人數逾千,但最終獲他認同師徒關係的僅有12人。詢及收徒的標準,他毫不遲疑地答:品行和心態。
“修心、修身、修藝,這三點是我經常掛在嘴邊的。先修好你的心,然後身體要健康,才來修煉技藝。”
“如果學徒做事以德為先,不自私,顧全大局,我們都願意教。如果是太自私,以自己利益為出發點,好高騖遠,很容易自滿的,這樣的人就算了。”
俗語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這句話放在陳志新的廚藝生涯亦如是,後來他不僅有了“來處”,也有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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