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小时候牵着弟弟的手,在冬天到父亲的新家去取学费,两兄弟站在门口,闻到一阵又暖又香的炖肉,陈坤记得,他当时很肯定地对弟弟说,待会领了钱,爸一定会喊我们进去吃饭的。可是门一打开,继母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一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扭过头对屋里喊,你儿子找你来了,然后父亲走了出来,把学费塞进陈坤的手里就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回程的时候因为羞愧,陈坤松开弟弟的手,一路低着头没有说话,而他弟弟也一声不响,饿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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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父亲拎着汤壶准备离开,陈坤这才追着出去喊了一句,爸,您明天什么时候来?他父亲也没回答,只是笑,挥手要他进去,然后张开口,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对他说,去,进去,大伙等着你呢。
那是好多年前陈坤回到重庆拍戏时候的事了——父亲摸熟了到片场的路,隔三岔五的,就会提着壶汤送到片场,满脸微笑地坐在一旁,一直等到放饭的时间,陈坤靠了过来,他才打开汤壶,把热热的汤盛出一碗,递过去给陈坤。后来陈坤回忆说,都是些煲鸡汤、炖黄芪、熬沙参之类的,不外是给他提提神补补气——刚巧那部戏的导演也是重庆人, 陈坤的父亲因此感觉特别亲切,老是留一碗给他,唤导演小杨,“小杨今儿的汤好不好喝?好喝?那就多喝一碗。”反而是对陈坤,父子俩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就像一条河,水深,河静,两父子坐在那,也没有谁会朝那河扔石头,就只任那河在岁月里潺潺的、潺潺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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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狼狈最窝囊的,竟是亲情
陈坤是重庆人。重庆人嗜辣,你尝尝他们的火锅就知道了。又油又烫,又麻又辣。我头一次吃,简直给辣得舌头都差点掉下来了。而这重庆毛肚锅,本来就是专给码头的船工和纤夫吃的地道民食,大伙围着一个大炉,那吃相难免又粗豪又奔放。偏偏与火锅比较起来,重庆人对感情的处理出奇的保守,就好像陈坤说的,父子母女也好,兄弟姐妹也好,基本上都不擅长表达感情。尤其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所有感情的交流都干枯而僵硬,比如陈坤和他的父亲,连一句家常的问候也觉得特别的别扭,卡在喉咙上,吐不出来就是吐不出来。
所以陈坤说,他是40之后,自己的儿子都行成人礼了,才和早年离开他们另组家庭的父亲正式和解。两个男人,总算可以丢开心里面的芥蒂,面对面坐下来,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流动的空气里可以感觉得到,慢慢地掺和了谅解的意味。而一般男人,不单单是陈坤,处理得最狼狈最窝囊的,往往都不是爱情,而是亲情。所幸亲情一向坚韧,抵受得住双方长时间的拉扯、摩擦、冰封、冷冻而不破裂。陈坤听母亲说,父亲烧得一手好菜,因此他心里一直有根刺,那刺是怎么他从小就没吃过父亲做的菜?但是他隐约记得,他和父亲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却是跟吃相关——7岁那年,父亲回来看他,而他刚刚午睡醒来,看见父亲背光坐着,给他递来一串红艳艳的樱桃——后来长大后的陈坤特别喜欢吃樱桃,而且吃的时候习惯背着身子,头垂得低低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少年离家的孩子,或每一个少年时特别叛逆的孩子,都有一个十分疼爱他们的外婆。长大之后的陈坤,很少在不亲近的人面前掉眼泪,所有他在镜头前面掉的眼泪,都是训练,都是技术,都是进入角色之后代戏里面角色流的眼泪,只有一次,他回重庆拍《火锅英雄》的头一天,就到外婆的坟上——过去这么多年,他总是千方百计,找尽借口不到外婆的坟土上香,总是说,“在家里拜就好,家里拜也一样”,可这一次,他一靠近外婆的坟土,就双膝一跪,哭得像只牛一样,呜呜作响,把整张脸都哭肿了,谁劝都不听,后来他才终于说,你们不会明白,小时候的我受了委屈,是怎么样坐在街边,饭也不吃,硬是要等到外婆回来一把扑进她怀里——那种说不出口的辛酸,只有外婆才能安慰。其他人都不能。就算母亲也不能。所以到现在,外婆就像一方隐形的骨灰盒,被陈坤掖在口袋或背包里,形影不离。
离席不代表不存在。有些人,有些爱,总是在离了席之后才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沉甸甸地存在——不具体,不显相,但无所不在。陈坤对儿子说,很抱歉他的童年只有父亲而没有母亲,但那只是一种缺憾,而不是一种匮乏,因为陈坤小时候也因为父母离异而没有办法通过父亲这个悬空的角色去领受父爱。至于孩子的母亲——那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陈坤的缄默,是一个男人对一段没有办法圆满的感情和一个决定离开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甘心启动的保护机制。可是陈坤终究有太多不同的人格,我们所看到的,不会是所有的陈坤,也不会是完整的陈坤。他不是狡猾,他只是游移,游移着去寻找最真确的那一个自己。他们都说,重庆人有股江湖气,像火锅一样,热气沸腾的,遇到喜欢的人就大开大合,不喜欢的就躲得远远的,恰巧陈坤全都对上了,遇到喜欢的人,陈坤永远只有两句话,“这包你没有是吧,拿去!”“这餐馆你一定得试,我们走!”而这样的陈坤,有一股坦荡荡不装饰的流氓气,令他看起来特别的帅气。
渡他人,也渡自己
后来,陈坤创立的“东申童画”发起了《行走的力量》,一项心灵建设的公益项目,目的就是提倡通过“止语”行走,“内观”自我,“提升”力量,传递积极的人生态度和向上的生活理念,然后一步一步,举办慈善艺术展览,把筹得的善款,帮助需要经济支援的组织和机构——我刷着那些活动照片捕抓到的陈坤,看见他在拉萨把一个被遗弃的视力受损的孩子揽进怀里,看见他在青海背着一个支着拐杖双脚不方便的同行者涉河,其实陈坤最想成就的,是在渡人的时候,也同时渡他自己,让自己在行走的路上,专注的,一刻不停的修行,因为修行才是岁月塞给一个人的小小的手信。
我记得陈坤说过一个关于饥饿的故事,说他小时候牵着弟弟的手,在冬天到父亲的新家去取学费,两兄弟站在门口,闻到一阵又暖又香的炖肉,陈坤记得,他当时很肯定地对弟弟说,待会领了钱,爸一定会喊我们进去吃饭的。可是门一打开,继母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一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头扭过头对屋里喊,你儿子找你来了,然后父亲走了出来,把学费塞进陈坤的手里就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去——故事也许有点老套,回忆早就开始脱色。但陈坤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冬夜,以及当时他和弟弟肚子里的饥饿。回程的时候因为羞愧,陈坤松开弟弟的手,一路低着头没有说话,而他弟弟也一声不响,饿着肚子,跟在他的后头,兄弟俩,一路惦记着那锅炖肉的香味,慢慢走回家。陈坤后来才渐渐明白,那是生活故意摆给他看的脸色,目的就是要他将来有出息了,就把这个脸色给扳回去。后来吧,他和弟弟提起这事儿,弟弟都已经不记得饥饿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了,可有时候到了冬天,跟剧组或朋友钻进一家被炉火烤得正暖的面馆,不知道为什么,在等待一碗面端上来的那一小段时间,陈坤鼻尖上总是隐隐约约,闻到小时候那锅炖肉的香味——
所以陈坤特别疼惜母亲。在感情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婆妈的人,婆妈得有点不合时宜,可是就因为他的不合时宜,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天真的亮烈,他说有一年他到西藏行走,母亲身体出了状况,住院动了个手术,却怎么也不让陈坤的弟弟告诉他,等他回到家,发现母亲不在,即刻赶到医院,看见母亲有点虚弱地穿着病人院服躺在病床上,陈坤的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而陈坤最开心的事,就是不预先通知母亲说他会回家,好让母亲有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而且尤其不想母亲因为他要回来而忙着张罗一桌子好吃的,他总是含笑对母亲说,随便下一碗面就好,他最爱吃的就是母亲给他煮的面——也许吧,只有男人心里才知道,他们对母亲的依偎,有时候比伴侣还要恒久,还要绵长,因为母亲给他们的安全感,是推开门走出去,这世上哪儿都找不到,也谁都给不了的,就好像回到家,母亲在厨房里喜滋滋煮出来的那一碗面,浮在汤面上的青葱,切得粗细不一的,都是童年最油亮的回忆。
而陈坤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的阴暗和潮湿,像长在墓园里一棵挺拔的柏树,你多少会觉得墓园内的氛围有些悚然,但你又偶尔渴望墓园内的阴凉。对于陈坤,我最大的兴趣其实是把他幻想成东方的“剪刀手爱德华”,捕抓他的想法,倾听他说话的语速,留意他的用词,甚至计算他回答一条问题时所迟疑的时间和次数——
我猜想陈坤应该是个安静的人。也希望他是一个懂得和安静相处得特别愉快的人。而陈坤的敏感,敏感得让我讶异,他很容易对周围的环境动情,有时和朋友坐下来喝茶,大家安安静静的坐着,窗外阳光正好,风沙沙吹过,他微笑着望出去,远处有人骑着脚车渐渐在他的视线里消失,突然陈坤就双眼都涨满泪水,因为人的安静,还有世界的安静,常常会打动他。也许每个人都应该像陈坤那样,那么的脆弱,但又那么的高兴自己的脆弱,因为到最后,人不都是爬山涉水,兜一大圈之后还是设法倒回去来的那个地方,回到和自己贴得最亲最近的故乡,唯有这样,这个世界才会因为每个人乐意把自己缩小而变得强大——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因为人的温柔而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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