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逃离迷宫,逃离其中令人迷惑的弯道和不断变换的路径,去寻找珍贵之物。现在我明白了,珍贵之物就是迷宫本身,就是我在这里的生活留下的一切。”
—— 题记《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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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对生活在这座城市感到迷茫以后,我转而爱上迷路。
手中的小黑伞在5月到6月的过渡中完成了角色置换。我撑着它躲炎夏的紫外线,深春的雨声已离去很远。
春雨和春困是一同来的。水汽迷蒙的日子里,睡眠时间终于无限,透支近一年的体魄和精神在温软枕被间,慢慢长回本来面貌。隐在后脑勺长发下的秃斑覆上新生细毛,额角和眼周被炎症折腾残破的皮肤淡去大半痕迹。卷帘看窗外,悬铃木空枝冒出极淡的绿,近似嫩黄。
万物再生,旧疾当愈。
这时节,樱桃更甜,草莓不再酸涩。水果区未及黄昏已空荡荡——明天得再来超市一趟了。伞在一只手中撑着,另只手的袋子里只带回新鲜的黄油面包卷。人行道边井盖下有水流咕噜,头顶上滴答声一阵阵,催眠出一个哈欠。一低头,军绿色长风衣下摆雨的吻痕醒目。
走在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倒是比此前任何一次都想去未曾去的地方,把自己扔入一切陌生,人海、楼宇间、十字路口。
雨彻底停在6月,蒸发着消逝于无形的除了长久的潮湿还有这年春。转晴日独自去往离宿舍很远的城区,远到喝完一杯冰玫瑰抹茶拿铁走出咖啡厅门时已辨不清来路,鲜有地全程依凭导航软件,摸索着相反分向一路寻到巴士站。方向感的失去也没有那么可怕,回程的360号红色双层徐徐驶到眼前那一霎我想。
匀速掠过车窗的小区风景均是初见。巴士停在红灯前:老式居民楼下是邮局,穿着背心运动裤的女士把外套在腰上系紧再推自行车出门,邮差大爷提着好几麻袋信件鼓鼓囊囊,两鬓在午后4点半的光照下白得亮眼。楼房很老,是我所不熟悉的陈旧;久居繁忙地段,所见的陈旧多与破落相关,逐渐忘记陈旧也可以优雅。
也是那样逐渐忘记低谷也可以昂扬,美好和不好本就共生于日常。挣扎在望不见尽头的晦暗里时我始终囿于跌撞和无光,生理的、心理的,不愿(或许更是不敢)相信总有哪个转弯会倏然亮堂。直到曙光乍降。总算全科合格的执业资格考试和事务所的录取信成为了光,此后每每被问及,我都将之形容以如释重负的出口。
那些前路我未曾谋面却很渴盼奔赴,黢黑迷城在光里一墙一墙瓦解。
听故事的人往往较我更迅速给这一程困顿批下注解:你始终坚信努力会有结果必然能得偿所愿。我听罢往往无所作答,至今未找到措辞与姿态去坦承,我是看见光才相信光。
如同最终轮面试时在事务所会议室邂逅那片落地窗,我才确信金融城西区的高楼真能看到圣保罗教堂的穹顶。要不懈攀爬376层梯阶才可征服的高度我在初到这座城市游历时就放弃涉足,更莫提矗立第570道梯阶以上的金回廊和塔尖。另一侧窗框容纳形形色色摩天大厦,是无数事务所的大本营,而无数封简短有力的拒绝信让我止步在有机会一一亲临以前。
将这些风景从仰望变平视于是成为我从未敢言宣的期望,直到彼时。更近在我眼前的却是一字排开的资深合伙人,目光炯炯似要将我洞穿。你在与故乡全然不同的语言、文化、社会里迷茫过吗?在你未来的执业道路上,你将如何找到自己的定位?
没多思索即答出此后将一次次无从纠错的答案:“要对自己谨慎选择后的专业方向足够坚定并长久努力方能有所成就。” 要相信光就能看见光。
获悉功成的清晨我盯着窗外葱郁的悬铃木多时,脑海中却有巍峨穹顶和银灰钢骨经久不散。我想我是走出一个迷宫同时踏入另一个,太年轻的生命或许本不会有一往无前的出口。
8月夏色染绿整座城,我捧着冷萃咖啡口味的霜淇淋,刚吃两口就小半杯将近融化。看到小店斜对面竖着Mansion House站牌的地铁入口,便模糊记起几年前在附近办完事后脚步匆匆往里冲,躲着冬雨和将至的晚高峰双倍票价。
然而此刻无风雨又很晴,步履也总算能从容。从那个严冬走到这年盛夏我才学会专注脚下,过分张望并不会让任何一场探索更快得到解答。我退出导航软件,把手机揣进口袋,头一次不问方向,随心所欲漫步在这片钢骨森林。
不知去向的失控感如此恰到好处。饮过酒抽过烟的友人说生活偶尔需要疯狂,那种疯狂我不欲沾染因此未曾懂过,却在行走中找寻到我懂的这一种。这或许终将成为我在一贯的清醒规整以外所贪恋的逃逸,可以不循规蹈矩,无名无姓无所特别。
那天的漫步在圣保罗教堂闯入视线后告终。仰望塔尖时只觉有趣,我原来并未在兜转中远离所有熟悉。
你从来身处迷宫,你即是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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