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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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给周颖南信中,俞平伯引此诗并说“《儒林外史》录是诗只半首,可惜也。”
《儒林外史》说科举考试屡次失败的杨执中在垂老中“无意中补得一个廪”,选得沭阳县正堂官职,但是想到“又要去递手本,行庭参,自觉腰胯硬了,做不来这样的事”,决定不去。盐店东家看他正直,聘他当总管。不料他不肯用心工作,要不出外闲游,要不垂帘看书,因为亏空七百多银子,又不认错,最后被东家告进官府。入牢狱一年半后,被求贤若渴的娄氏兄弟所救。
《儒林外史》在第9回至12回中不少片段提杨执中,作者借用其他人物形容他清高雅致,实则对他讽刺多于同情,吴敬梓笔下的他迂腐无能。他并非奸恶之人,性格上却有很多弱点。两名儿子都不求上进,其中一名偷朋友钱,杨执中却和朋友彼此谩骂。家里有一老妪,书中交待不清楚,可能是仆人,也可能是妻子。老妪年老耳聋,只因不顺他意,便被他“打了几个嘴巴,踢了几脚”。娄氏兄弟也是糊涂人,拜访出狱后的杨执中不遇,第二次登门一样没见着,回途偶然在一张素纸上读到上引之诗,因有“枫林拙叟杨允草”,就认定诗是杨执中所作,觉得此人“襟怀冲淡,其实可敬。”值得三顾茅庐。
读书人的真实和虚伪,在吴敬梓笔下尽显无遗。读书人和常人一样平凡,有弱点也有优点。考验我们的其实是做人分寸。杨执中是虚构人物,诗当然不是他所写,原作者是元朝吕思诚,诗名为〈戏题〉。
没有出现的前四句是“典却春衫办早厨,老妻何必更踌躇。瓶中有醋堪烧菜,囊里无钱莫买鱼。”吕思诚官至中书左丞,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说他“文章政事,皆过人远慎。而廉洁不污。”当官前生活更是贫困,早饭无米下锅,拿袍子典当。妻子不知如何做饭,他耐心劝解。说有什么吃什么,不必买鱼,一切将就。没钱是一回事,底线是另一回事,绝不可因为吃饭而做违背原则的事。他写诗激励自己,也给妻子信心。是的,冬天去了,春天就会来到,清寒日子总有尽头。
吕思诚是儒家忠实信徒,当地方官时,刻孔子像,让当地人进行祭祀。他有不少创举,其中包括将不孝顺父母,不爱护兄弟,不工作的人,都记在文簿上,罚服劳役。对于贪官污吏,从不手软。《元史》为他留下的记录,都是好话,包括赞扬他为人持重,以刚直闻名,“不为势利所屈。”
修行由内心出发
“不敢妄为些子事”和儒家知耻、有所不为、君子固穷等理念非常接近。古书中百姓多穷,各式各样,诗以潦倒开头,涉及典当,拿袍子换米的尴尬日子。但是贫困不会让吕思诚焦虑彷徨,也不会怨怼愤懑。人格的建立,本就离不开生活琐事。这首诗让我们眼前一亮,是因为作者巧妙地将柴米油盐和读书人该有的气节结合一起,少了道貌岸然的霸气,多了平常百姓生活的地气。丈夫对妻子的劝说一边让我们看到贫穷夫妻百事哀的窘境,一边也看到丈夫开阔和乐观的心态。
读书求学有何目的?因人而异。不少人从书本中领悟做人的准则和操守,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跌跌撞撞以后,更理解初心磨练的重要。一切得以心出发,即使法律允许,还得通过伦理道德一关。法律只是借外物管人,修行则由内心出发,穷也要穷得明明白白,穷得一身清澈。
好诗若出于像杨执中那样不可爱人之手,确实是会影响我们赏析的走向,还好吴敬梓只是利用他让我们对此诗印象更加深刻。丰子恺曾以“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入其漫画,取冬去春来意境,没有纷争,没有饥饿,一对年轻夫妇和一小孩在屋外其乐融融。俞平伯则比丰子恺多引两句,虽说“可惜也”,其实并不可惜。
从俞平伯的人生来看,所引四句韵味十足,他不引全诗,应该是有意如此。冯其庸在《俞平伯周颖南通信集》序文中说这四句“仿佛是这位老人的总结,或者是他的偈语,大概也是有所寄托的。”周文毅的《是非红楼:俞平伯1954年以后的岁月》,用此四句当卷首语。一些诗句容易让人有带入感,冯其庸说“有所寄托”,道理不言而喻。估计不只让曾被毛泽东亲自点名批判的俞平伯动容,历尽沧桑的文人接触此四句可能也一样有万般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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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做大使,也不要你负什么使命。例如争取美援,不要你去做。我只要你出去看看。”1949年1月8日共进晚餐时蒋介石对胡适说。“出去看看”是不说破的沟通技巧,蒋介石后来还是忍不住在私函说:“应特别注意于其不承认中共政权为第一要务。”蒋介石希望他协助驻美大使顾维钧。局势难挽,留下无用,他答应了。
1948年12月22日,傅斯年被委台湾大学校长,1949年1月13日,他托傅斯年,将其父遗稿、自己日记,以及重要私藏信件寄至台湾。1月19日,傅斯年乘军机飞台北。两天以后,傅斯年妻子去台湾,他安排妻子江冬秀同行,寄住台大校长官邸。
2月20日他写家书。三分一写牙痛,三分一说从南京到上海,弄丢行李,12天后找到,又提他将在3月9日乘船赴美。3月4日又写家书,说不热心赴美,改在4月初动身。
始终放心不下,3月22日他去台湾,住7天。小儿子思杜对共产党信心满满,不愿离开北京。大儿子祖望即将去曼谷工作。4月6日他由上海启程到美国,在船上给妻子写信,说“从来不会积钱财。现在一家四口,分散四方,都是我的罪过。害你老年逃难,我心里真难受。”船到檀香山时他加一段文字,说过去18天,即使“吃安眠药也没睡好”。
4月27日抵达纽约住从前所租寓所。他拒绝官职,没有外交护照,美国领事馆原批签证12个月,在旧金山登陆时,被缩短成6个月。美国实行护照紧缩政策,妻子连续写三封信诉苦,她想和他一起,却办不成签证。他寻思妻子若来,英文不通,如何分身照顾?另外,花费也负荷不了。1949年5月22日给赵元任信说:“我如何能叫冬秀明白此点?心境之恶劣,此亦是一个原因。”
遇事就发愁发急
5月29日写家书,说不想到大学工作。“若在从前,国家还有点面子,我们学者在外国教书并不丢人。这一年以来,就不同了。”6月12日,新任行政院长阎锡山未征得同意下,委他为外交部长,他不接受。6月24日家书说他收到电报时,也收到另一朋友电报,劝他不要即日坚辞,以免新阁下不了台。当天心脏病发,看了医生,睡半天后没事。他说遇事就发愁发急,1947年12月19、20两日“连发老病两次,也是因为政府在12月16夜提议要我改行,要我再去做大使”。这封信再提不想久居美国:“有五六个大学请我教书,我都没有接受。我的护照是10月20的期限,我也没有去办展限事。”
祖望和女友曾淑昭10月在曼谷结婚,妻子决定投靠儿子,只住2个星期,婆媳不和。1950年2月11日,祖望发电报,说“妈妈事事干预,实难相处。很想送到你处,或送到香港,或送到台湾。急待回电。”
他又气又急。同日给妻子信说已告诉祖望:“从我的三千元支票里,拨乙千元给妈妈,使她可以离开你家,暂时分住,等我接她来。”妻子说每月开支要四五百美金,他劝妻子不要租太贵房子。他带来存款总数1万8千元,自己花费不计,“留给淑昭三千元,寄台湾给你两千元,还了祖望七百五十元。这就近六千元了。我在这九个月里,没有教书,没有外出讲演,只收了几百元的讲演费。所以我此时存钱不多,只能先寄五百元给你。”
1950年1月14日,美国宣布撤退中共区域内的一切领馆人员以后,他“才敢悬断,美国在最近一年或一年半以内,大概不会承认中共政权。”1950年4月3日写信给沈君怡,说之前排斥久留念想,是“虑美政府也许承认中共的政权,那时我如何能住下去?”
1950年4月20日给妻子写信,说她赴美签证问题解决。此时普林斯顿大学请他当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馆长,两年聘约,1950年5月上任。一切安排妥当,妻子5月10日飞香港,5月30日飞旧金山,6月9日抵达纽约。
1950年10月2日,他致信赵元任说不必寄原版《四部丛刊》,寓所空间有限,也无整理人手。妻子对书架不感兴趣,不会帮忙。没有多余钱,家务事要亲力亲为。赵元任知他家庭状况,他倾诉苦楚:“小小apartment若要弄干净,必须我自己动手扫地,抹桌子,重洗玻璃杯,化冰箱的冰,洗客人留下烟头烟灰堆满的ashtray”。
“纫秋兰以为佩,仰浮云而永叹”。他集楚辞句遣怀。前一句来自〈离骚〉,后一句出自〈九辩〉。秋兰比喻美好品德,意思易解:不曾忘记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却只能仰望浮云在天长声叹气。1951年3月29日,他给杨步伟信说过去两年,“一切都如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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