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人】常常，我想起那座山/沈明信

遼闊的視野，一掃城市的鬱悶，人在車裡，卻感受到天地隱隱的脈動，與著肉身的呼吸、心跳、血的流淌，唱著同樣的節奏。

人，就這樣活過來了。

這山，是受慣萬人矚目、俯視一切的。車子沿著彎路前行，它卻不忍暫舍我的視線，從這個角度，到那個角度，猶如一名紅毯貴婦，適時緩緩轉身，好讓四方拜謁的裙下之臣，無死角欣賞她的風姿。幾隻白鷺盤旋飛過，想著逃竄它的屏障，豈料點點寒影，依然是為它點綴。

就這樣看著，不禁幻想著自己亦能夠飛翔，御風而行，乘著山嵐，輕掠大地。到那時候，自由就是生命的全部，不再是一次偶然的出行。

因為山的隔絕，此處的車子少了，房子少了，視覺所及，線條分明，予人純淨之感。在馬來西亞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在那些崇山峻嶺的高原地區，每一座山，都被當成神降的聖地。

據說，每一座山，都有鎮守的山神，山神在向你召喚，要你迴歸東籬。

找一個秘境，悠然見南山

突然想起，我的生活圈子，竟然沒有一個住在山區的朋友。相識的人，個個都湧往大城市。這個年代，誰還有這樣的勇氣，選擇活在沒有Grab food、Shopee不至的世界？且結籬而居，庭院裡種上一簇簇的九重葛、鳳仙花，晨起對窗，仰望山巒，晴時有鍍箔的陽光，雨時有漂渺的水露。

總覺得〈桃花源記〉是杜撰的傳說，沒有想到，時至今日，無處不有歸隱的陶淵明，只是城市捆綁了我們的想像。這世上，本就不止一種生活方式。

只因為走了一條平日沒有走過的路，我從喧鬧、擁擠的城市釋放出來。宅在家中，久困網絡，一日復一日，偶然出走，世界依然精彩豐富。而我們做了什麼樣的選擇，總把自己箝制於斗室之間？

記得很久以前，少年的我捧著《讀者文摘》，讀張曉風的名篇〈常常，我想起那座山〉。那不是逃逸，那不是寂寥，那是在人煙絕至的靜默之中，與自己深層的對話。像拜訪故友一般，去探望一棵盤根的老樹；像停駐童話世界，把人類的情感，塗染在每一隻迴翔林間的精靈。

就這樣，你有了一個小小的秘境，可以無言而傾訴，無聲而撫慰。

終於，到了這一天，我也遇到一座這樣的山，可以容我在不寐的夜裡想起它，可以讓我選一個晴天，帶一壺水，幾隻黃橙，輕裝上陣，去拜謁它，停駐於它。

謝謝這一天的恩典。

造化賜予我美景，天地賜予我遼闊，我又怎能不舒展胸懷，好好給它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