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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2:01pm 19/01/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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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俊奇 | 掃雪的人,周作人

給自己刻的最後一枚印章,是“壽則辱”,當時周作人已經八十有一,他的孫子目睹祖父倒在屋前的泥地上,一大群紅衛兵衝進八道灣11號,命令周作人跪下,用皮帶大力鞭打,要他老老實實交代崇日賣國罪行,並宣佈對他執行無產階級專政,而周作人始終側著身子,用胳膊肘撐起大半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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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看上去,周作人的身形還真有點魁梧。一種秀氣的,文質彬彬的魁梧。但聽說知堂老人在聲線上有點吃虧,說話聲音太小,有人形容,就像個老太太似的,而且口才不佳,遠遠及不上其兄長魯迅。

這多少讓我想起幾年前董橋來馬來西亞領獎兼開講,一坐下就說,其實寫書的人不適合在臺上演講,還是躲在文字背後自在得多。而董橋的聲線,恰巧和我想像中周作人的聲音有些接近,都偏向尖細,而且語速遲緩,中氣似乎不足。所幸董先生仗著澎湃的文字魅力,借學識助長了氣勢,喜歡他的讀者,其實也不是衝著他的文學脫口秀而來,反而是魯迅——說到講起話來一呼百應,我第一個想起曾經在北京師大操場演講的魯迅,當時學生人數眾多,魯迅個子矮小,但唇舌如劍,口若懸河,最重要的還是魯迅的錚錚鐵骨,說話的語氣和對於改革未來的見地,活脫脫就是個當領袖的將才,擔得起整個民族面對的現實苦難,一看就是個可以站在臺上面對群眾而絲毫不囁嚅不膽怯的明星作家。

而周作人——周作人顯然是個躲在文字背後的人,巡迴演講這一類事,終究不是他願意去做,也應該不是他想做,就能夠做得好的。但論文章,誰不知道周作人寫得實在好?而且比魯迅還要好?他的文章迷人之處,是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隱士氣,廣徵博引,細膩而周全,周作人尤其厲害的是,他把所有資料都存進腦子裡,要用的時候不急不緩,一點一點,有條不紊地給抽出來——而且時局動盪,周作人流落北京的時候,連自己八道灣的老家都不敢回,四處打游擊,常在朋友家裡暫住,身邊的藏書,抄沒的抄沒,變賣的變賣,留下來的根本所剩無幾,幾乎都是憑著過目不忘的天賦,才有本事繼續在報章上寫小品換稿費過生活。

而說到文字的溫婉和清秀,我至今仍是為周作人的文字傾倒,而那傾倒,遠遠比驚豔還要高上幾個層次,因為周作人的文體根本沒有章法可循,既不承魯迅的鋒利,也不屑張愛玲的華麗,就連蒼涼,他筆下的蒼涼,也是稍縱即逝,不留痕跡——我讀知堂老人,就是愛讀他淡如薄靄的文字,而那淡,不是排場,是韻味,是氛圍,是迴盪,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他對張愛玲文句裡邊警句太多,而且雕琢修飾的手法太繁複,多少有點不太耐煩,可張愛玲文字之好,正是好在情緒的滲透力極強,易如反掌就騎劫讀者的思維和感受,像個文字的阿修羅,用最溫柔的暴烈,將讀她的人,統統推落情感的八道輪迴——偏偏周作人推崇的,明顯是“忘路之遠近,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落英繽紛”,比陶淵明更隱世、更乾淨的抒寫方式,他最不願意的,恰巧是如張愛玲那般,像拔出寒風凜凜的冷劍一樣,每一個句子都凌厲得讓人焦慮不安的路數。

而寫周作人,怎麼避,都避不開魯迅,運命狡猾,一開始就故意將兩人捆綁在一起,等到厄運惡狠狠地砸下來,之前糾葛的得失、聚散和殘全,又有什麼是看不破放不下的?後來魯迅在上海逝世,周作人接到周建人給他發的電報,當下心底一揪,馬上託付同鄉帶著電報急急趕到北京西三條報信,到底親兄弟一場,之前的恩怨,全在生關死劫面前,一一擱了下來,周作人更隨即趕往魯迅在北京的住處,看見當時北房坐著神情哀痛的魯迅母親和原配朱安,而那南屋,則是平日魯迅看書寫作的屋子,周作人當即自權,將之改成臨時致祭之處,牆壁上掛起一張魯迅的畫像,畫裡的魯迅十分癯瘦,約莫是卅歲光景給畫的,前面一張長桌則擺著簡單的祭品,據說也是周作人一手一腳張羅,他沒有忘記他哥哥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我印象最深的,是書裡提到魯迅原配朱安,雖然與魯迅情分淺薄,可是一臉肅穆,明明才五十出頭的人,看上去卻蒼老得嚇人,穿著白鞋白襪,還用白帶扎著腿,頭上挽著的髮髻,也端端正正地用白繩束著,緊緊咬著喪夫寡婦應守的規矩,一點也不肯馬虎,令我對朱安女士從一而終的堅定,沒有辦法不肅然起敬。

反而是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一直都被大家視為周氏兄弟失和的關鍵人物,有說因為魯迅偷窺羽太信子洗澡,又有說主要是魯迅看不過眼羽太信子花起錢來揮霍無度,是個兇悍而貪財的婦人,遂以長兄身分開聲進諫,結果冒犯了羽太信子,反向周作人告魯迅一狀——這事誰是誰非,到現在還是一團謎,但兩兄弟為一個日本女人反目成仇,到底有點可惜,而且老年的羽太信子,因為精神衰弱,經常對周作人大聲叱喝的八卦,也時有所聞,大家這才知道她其實並沒有一般日本婦女堅守嫁後從夫的謙恭溫順。

可週作人終究是個深情之人,他最後一次寫信向香港的朋友鮑耀明要求煉乳一罐,也全是為了罹患胃病,成日嘔吐的妻子作的請求。可惜的是,寄出的煉乳還沒收到,信子已在北大醫院的急救室內病逝——周作人蹣跚地步出病房,在醫院的庭園裡找張椅子坐下,過去種種,如海浪撲岸,一波比一波兇悍,不斷向他撲將過來,他想起當年為了信子與魯迅翻臉;想起晚年神經衰弱的妻子,不停對他無理取鬧;想起五十餘年的夫妻,到後來雖然義多情少,但那情分也都未被現實的慘厲所消滅,所有的憂患與共,終究也有過讓人不勝唏噓的幸福,因此周作人對信子,實實在在掖著許多我們看不見的真情實意,而知堂老人那些沉澱下來的往事,現在我們一件一件的往回看,竟都溫靜似煙,冰潤如玉,留下的全是愛的遺蹟。

誓死維護讀書人的尊嚴

後來知堂老人晚年窘迫,吃食短缺,經常要求鮑耀明幫忙寄遞食物,心裡終究是過意不去,並也不想一味承受鮑耀明的恩惠,所以把珍藏的書畫、信件和手稿,陸陸續續都寄到香港去,裡頭甚至還包括和胡適、徐志摩及劉半農等人的通信,以及大書法家沈尹默給知堂老人寫的“苦雨齋”橫幅,全都一併送給鮑耀明,這背後的因由只有一個——越是落魄的人,越是急著顧全自己的自尊。更何況周作人是那麼一個具有人格潔癖的人,即便老年處處被紅衛兵制伏,以致步履蹣跚,舉步遲疑,可他讀書人的氣節還是一樣的挺拔筆直,誰也別想將他的頭臉按在黃土上踐踏。

印象尤深的是,周作人最後的日子,常常穿一介很舊的粗布馬褂,一雙在腳底下瑟縮的破舊布鞋,顯得特別的寒素,可是那時候的周作人,景況越困頓,寫下來的東西,言辭反而越清明越端正,辭別了年輕時的趾高氣揚,也褪下了眼睛總是白多黑少,看人總帶點輕蔑的留日歸來的社會精良的做派。

我記得曾經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並且三度翻譯《源氏物語》的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郎,也相當欣賞周作人,兩人不算相熟,但見過一次,周作人給谷崎潤一郎的印象是溫和中略帶陰柔,有一種幽靜而清閒的氣息,這點和魯迅的辛辣和諷刺,實在是大相徑庭的。而作為親兄弟,周作人比魯迅更有貴族氣質,膚色白皙,態度謙虛,舉止間帶著日本文人的儒雅,而且日語發音準確,說得比魯迅還要好,並且講話時不太正視對方,總是微微低下頭來,聲音低而細,讓谷崎潤一郎對中國的讀書人留下美好的印象。

可我也一直沒有忘記,知堂老人給自己刻的最後一枚印章,寫的正是“壽則多辱”4個字,當時他已經八十有一,周作人的孫子目睹祖父倒在屋前的泥地上,一大群紅衛兵衝進八道灣11號,命令周作人跪下,用皮帶大力鞭打,要他老老實實交代崇日賣國罪行,並宣佈對他執行無產階級專政,而周作人始終側著身子,用胳膊肘撐起大半邊身子,撐不住了就換另一邊,終究不肯在眾人面前斯文掃地,在屋外結結實實跪上整整3天,他的孫子看了,噙著眼淚,卻愛莫能助,因為他明白,到最後周作人堅持的只有一事,他是一個讀書人,一定要維護讀書人的尊嚴。

最讓人不齒的是,老年的周作人,紅衛兵給他定的生活標準是每月10元,糧店也被警示,只能給周作人賣粗糧,因此知堂老人一日三餐,餐餐都是玉米麵糊配醬豆腐,結果因為營養不良,加上長時間躺著,兩條腿很快就浮腫起來——因此不止一次,他攤開皺巴巴的400字紅格稿紙,寫信給周恩來,然後要兒媳婦避開紅衛兵送到派出所,要求轉交周總理,心裡只有一個要求,希望政府可以給他頒發“安樂死衛生條例”,讓他一死了之——讀到這裡,我呼一口氣,把書本掩起,實在不忍心再讀下去,腦海中浮現的,是紅衛兵強硬要給周作人的雙手扣上鐵鐐,他怎麼都不肯就範,低下頭微弱地反抗,“千萬不要這樣,我是個讀書人,我隨你們走便是——”時代的鞭撻和造化的戲弄,就好像雪地上車馬狂奔而過留下的蹤跡,而周作人,“半是儒家半釋家”,彷彿是個穿著袈裟掃雪的人,不管怎麼掃,也掃不盡那個時代的讀書人的千般委屈和懷才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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