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這件事/冰谷（雙溪大年）

突而殺出這句話，老人家真個抱孫心切了。在緊催猛促挾持下，我心裡興起許多矛盾，我常自詡新時代青年，接受五四運動新思想，崇尚自由戀愛，想起魯迅和許廣平、徐志摩與陸小曼，這些前輩作家勇敢為愛情的付出，引為文壇佳話。而此刻，我那股反對的勇氣去了哪裡，隨風而逝了嗎？當老人家一再催促，和同事的推波助瀾，我就心軟了，我的防守牆被攻破了。

我思前顧後，為不讓母親失望，終於答應去相親。地點在雙溪大年味也同餐廳，出場為攥線人物媒婆與女方父母親，少女姐妹；我方是家母、楊同事和我。出席對陣5比3，我方顯然輸了幾個馬鼻。媒婆主持周到，讓男女主角位子並列，左媒婆右少女，中坐的我佔盡優勢，兩旁問答都不必大聲回話。

真巧，少女略帶黝黑的肌膚，與前任女友相似，成為長期勞動的符號。近距離讓我感到她急促的心跳，冷氣機搧出的空氣揉沏淡淡的香薰，我遲鈍的鼻息無法辨識來自哪牌子的水粉。但，這些體外的意識都是次要的，我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給心靈救贖，給母親一個慰藉。

媒人也誠實，說陳家是割膠“世家”。我看得出勤奮耐勞的痕跡。媒婆鼓起三寸不爛之舌，為女方說盡好話。媒人見我與女方甚少交流，猜出事有蹊蹺。閒話聊了一陣，媒婆把話匣子傳給楊同事。楊同事見我保持沉默，知道情勢不樂觀，忙建議雙方交換地址和電話。

“明天中山戲院上映《江山美人》古裝鉅片，你們約定時間去看場戲吧！”楊同事純熟的交際手腕轉移了尷尬的局面，替媒婆解圍，也想竭力撮合一段陌生的感情。當年資訊匱乏，手機還沒上市，戲院是男女感情的最佳培育所。這步棋為我們鋪筑後續，是最合時宜的妙招。

最要緊是情投意合

我其實不願耗神於刻意的撮合，更不願配合演戲，免對方陷入更大的失望。對楊同事的善意佈局，卻不好當眾回拒。不料我的沉默引起了誤會，翌日楊同事接到媒婆的責問電話，說我無緣無故失約，讓她在戲院空等，要我賠償損失云云。

這樣的雞毛蒜皮，唯有付錢熄火。一場肥皂劇式的相親故事，就此告終。母親則對我的違約頗為不悅，責我沒接觸瞭解對方，於情於理不合常規。母親連續嘮叨了好幾天，才平息慍怒。

經過這場沉悶的媒約，媒人的訊息掛斷了。母親大概明白我對舊式的媒妁婚姻反感，反對強扯硬拉的姻緣，所以改變策略，旁敲側擊，問我與過去的女同學有無通信，大家有沒互相問候，不能守株待兔，坐在辦公廳裡等天宮掉下嫦娥。

“書櫥裡不是有幾本校刊嗎？都有頭像和通訊地址的，怎麼都沒見你翻閱過。我不信女同學都出嫁了！”

還有，母親繼續，“在江沙時經常騎腳踏車來家裡找你的女同學，你們不時磨蹭整個下午，都沒有蹤影了嗎？”

母親也懂得改變策略，不要我一朝被蛇咬，連見到草繩都驚慌，叫我自動結交異性朋友，別隻往男性埋堆。母親的猜測有其道理，實情卻是，沒有對象的女同學多的是，幾個女教師孤獨寡居至退休。婚姻也，最要緊是情投意合，相互砥礪。

感情像綿長的火車軌道，需要堅硬的枕木鎖穩，才能讓火車繼續奔跑。枕木鬆懈了，輪軸與鐵軌磨擦的危機就出現。幾年隔空維繫的思念像枕木脫離了釘鎖，一路都是陷阱。當知悉伊人發展另一段戀情，我只好很無奈揮手下站。

經歷一番感情滄桑，我需要一個冷卻期，重新思考“愛情”的真諦。我對《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境信心動搖。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不過是感情華升的剎那衝動。時空是一把無情的割切刀，感情一旦被時空割切，信誓旦旦化為飄蕩在空際裡的雲煙，縹緲而敻遠。我謹慎，因我承擔不起再一次的感情磨削。

經過這次的轉折推搪，媒人全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