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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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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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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25/01/2022

母亲

散文

叶思杏

眼睛手术

母亲

散文

叶思杏

眼睛手术

叶思杏/暮色余光

作者:叶思杏
图:Bruniewska

2020年3月下旬,因冠病疫情暴发而施行行动管制的日子,时常在晚饭后的暮色中,搬出小板凳,憩息在自家庭院,静看屋前罗望子树影绰绰,细听树叶沙沙低语,一直到天色暗沉,灯火被打开。某天,凝思中,左眼角的余光隐约瞥见大地陡然间多了一处阴暗,侧过脸去,见檐下一盏黄光灯已然熄灭,仿佛花朵忽地失色凋谢。

接下来的4月,屋里的几盏灯泡相约好似的,也陆续烧坏灭熄,而灯泡烧掉的意外几乎发生在被打开的霎那,仿似一现昙花。这些我都逐个计算着。每天等待天黑天亮,等待国家卫生部发布官方确诊数字,心情宛如赤道半岛正在交替的季候风季节,阴晴不定,时而煎熬,时而静好,周而复始,我有时变得计较而特别在意这些烧坏的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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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最后的学年假期,为了赶毕业论文而滞留在这座都城,恰恰的左眼患上严重的疾病,因此从三百多公里外的家乡南下,辗转住进大学毗邻的医院,这一住便是一整个4月。每天上午,探望母亲后,我便进入大学的图书馆搜集文献和写稿,中午出来,拎着外带食物去医院陪母亲用餐,尔后再回到图书馆,在下午阳光淡出时再去医院,入夜后才回去住宿。

每天像鱼那样迂回于图书馆、医院和住宿之间,日复一日,生活作息极度规律,如同把繁琐忧心的人事与物,还有之间所有联系,通通收纳整齐在一个方正的盒子里,看着也觉得稳当。

那天,抵达病房楼时,阳光正在后退,母亲已被安排进入手术室,当值的马来女护士劝告说,角膜移植手术的时间很长,况且母亲手术后多半会昏睡,让我隔天再来。

留下来等待是没有意义的,护士说的,说话时语重心长,语气深刻有力。

没关系,我可以等。手术室在另一栋大楼,在一个长廊的正中间,在手术室外有一排橘色四人座椅,排椅背后是大玻璃窗。我坐着,百无聊赖地看渐沉的天光不断地从背后潜进来,看正方的铁花格把倾斜的光切割成碎片,一片一片跌落在地砖板上,碎片不断地被拉长和变形。

或许,正因为先前规律的作息如此习以为常,又想到父亲把照顾母亲的重任全权交托于我,留下来纯粹只为求个心安。而关于扮演女儿的角色和履行责任,我打从心底知道不够用心,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的故作姿态、演技差劲。

记事以来,母亲鲜少拥抱孩子,表达情感的方式多半含蓄、低调,毕竟是老一辈的传统妇道人家。前几年回乡,有一次我主动先拥抱了父亲,随后去拥抱母亲,母亲伫立不动,犹如一具忽然被寒流吹袭的身体,瞬息之间变得僵冷。

我想起国小五年级那年,第一次在寂静的深夜复习备考,我在唯一亮灯的饭厅,时不时听见一连串急促的短音,类似急急急急急的怪异叫声,从幽暗处传来,十分吓唬小孩。母亲醒来小解,我问母亲那是什么声音,母亲竟扑哧笑出声来。接着没料到的,是母亲突然靠拢,慌张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拥抱了我一下。

这件事,母亲一定忘记了,可我记得。我把10根手指相扣握实并贴近胸前,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那个过紧的拥抱迫使我把双臂推向自己,随即又使力推向前。那个拥抱来得太突兀,肢体的动作并不自然,我自己觉得别扭,怕是连母亲也是这般感受的。

更小的时候,我喜欢在村尾稻田的阡陌上游荡,任由爽朗自由的风抚摸全身,去水沟抓小鱼、去爬树,我把塑料袋绑在捡回来的枝干上做成补虫网,去抓蜻蜓。而每次在暮色中邋里邋遢地回到家,母亲会嫌弃地说我脏兮兮,像似猪小弟。母亲从不知道,我喜欢大自然,所以喜欢绿叶的颜色。在幼儿园儿童节的舞蹈表演,母亲帮我挑选了一件艳丽抢眼的大红色洋装短裙,荷叶边斜肩设计,露出大半个肩膊。记得在舞台上,从一支舞开始到结尾,有个小女孩舞姿拘谨,脸上爬满可疑的红晕,低眉垂眼的,完全不曾望向台下观众。

总以为母亲心思不够细腻,无法给我灌注海洋般的爱,我经常要想办法给自己添加营养剂,让自己强壮些,以弥补生命中的不足。

最深刻的一次,那时刚读幼儿班,母亲闹脾气、不理睬我最久的那次,从一个周末跨过下一个周末,夜里独奏的晚安曲,回荡在肃静的梦里,对着窗外星空喊出母亲的代词,似有若无地听见一声紧接一声、层层叠叠、悠悠冷冷的回音。于是,黑夜变得特别刺骨。因此,当幼儿园音乐老师让我们全班练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时,我总会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地面,睫毛微微地抖动。

当我患上慢性鼻窦炎时,每次牵着我的小手步行到镇上的巴士站,乘搭巴士后再转搭渡轮,跨越大海后再乘搭巴士,一路奔去岛上专科诊所看诊和复诊的,是别人的母亲。那是伯母,我称呼她作阿娘。回忆中,在越过渡轮码头的天桥之前,阿娘会贴心地停下脚步,为了给我买美味的椰丝挞。

还有,我也爱吃阿娘亲手制作的小杯子椰花酒发糕,淡淡的红色,裂开的口像野花又似笑脸,只有在祭拜祖先时才会出现,实际上是一种被期待的粉色幸福。把阿娘想像成自己的母亲,满心欢喜一口接一口地吃,由内而外散发自然光感的眼眸,日渐壮大成宇宙的恒星,自身能够发光发热。

椰丝挞和小发糕,犹若童年时觉得被母亲忽略的味道,无奈自己的身影总是降落在母亲眼角余光视野范围之外,抑或在眼球后部的盲点。

母亲入院后,医生曾几次让我在裂隙灯显微镜下观察母亲的左眼球。我看见母亲的瞳孔周边被蛀蚀的大小孔眼,还有角膜被细菌咀嚼后残余的碎片,母亲的左眼还能看见模糊的影,于是我知晓光尚未消逝,于是我满怀希望。

母亲曾说,她很介意眼球被挖空后留下黑幽幽的洞,洞里空荡荡的,担忧失去眼球后便不再世事洞明。而在我看似健全,实际上病态的眼球里,仿若有个黑洞般封闭和扭曲的视界,但我深知,黑洞并不是空无一物的,一旦形成,便会不断地吞食周围的物质继续成长,形成更深邃的洞。

在不能反射光的黑洞中,只能根据模糊的记忆来猜测母爱的位置。过去,也许因为光的缺失而无法引起视觉感应,即便有感应,眼神也无法正视而四处飘荡,似刻意回避。

我似乎在暮色中坐了很久,寻思了很久,也有那么片刻,干脆把自己丢失在往事里,愣着什么都不想。我其实知晓,不曾丢失的,是更多的童年回顾里,看似鸡毛蒜皮而不着边际的事。

瞄过腕表,想来护士已换班。长廊四周异乎寻常地一片死寂,俨如幽深的山谷。天色恍若用了过长的时间才转到暗黄,后来到紫蓝,最终到蓝黑,灯光替代了自然的天光。

暮色之后,太阳失去最后的温度,暗夜的酿造也加快了速度,我开始觉得手脚有些冰凉。残旧的长管灯散发着昏昧的光,照明不足,显得无力。灯与灯的间距稍远,于是让黑暗有机可乘,固定的黑影穿插在光亮之间,等夜幕堕落多一刻,长廊的空气便多一点凛冽。

终于,医生从手术室跨出,眼神晃悠悠的,血丝在他的眼里像藤蔓攀延。我从排椅跳着站起来,医生并没有停下来和我说话,他点点头,用右食指和拇指打个零的手势示意。我把吐到嘴边的话囫囵吞咽回去,也点点头,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长廊尽头的转角处。

那个晚上,我终究没有等到母亲手术后醒过来,径自回到住宿,单独守着偌大的双层排屋。在没有亮灯的底楼,不时传来儿时那熟悉的怪异叫声。在一楼的睡房里,长管灯被打开后,因镇流器作怪而嗯嗯作响,似在发抖,又似顽皮的小孩拿着文具铁尺快速弹动;电风扇向左向右摆动,小心翼翼地,呼呼嘚嘚呼呼,听起来像个规矩又絮叨的老好人。后来,我在亮着黄光的浴室里哗啦哗啦淋浴,黄色水在身上滑落,泣成一条条的河流。

手术后,母亲的左眼球被保留下来,角膜被另一个遗留在人间的角膜替换。母亲的左眼终究只能涉猎稀薄的浮光掠影。会算命的阿姨说,太阳代表人类的眼睛,而母亲的命盘里有一个落陷的太阳,看似命中注定。

迈进5月,行管令一再延长,季候风转换季节持续。很多时候,阴天在暮色还未抵达之前便开始,屋里犹若夜晚已然降临,我便提早把灯逐一打开。那仿如日常中最怦然心动的亮灯仪式,有一种肃穆的仪式感,把光从禁锢的黑暗中释放,是对自己最慈悲的救赎,大概是在经历过多阴郁的跋涉以后领会得来的。等到所有的灯被打开,暮色随后降临,天便落出雨来。

在不落雨的暮色中,偶尔流连罗望子树下。这树长得茂盛,形成宽大的绿荫。罗望子的果肉,俗称亚叁膏,可生食或熟食,我们北方人喜欢用来入菜。倒是,母亲最擅长酸辣料理,母亲烹调的亚叁虾浓香开胃,味道独一无二。有天,踮脚并把树枝拉扯而下,随手摘下像豌豆的果荚,剥开后把亚叁膏丢进口里细细咀嚼,湿润、酸中带甜、有层次,比起多年前最初结果时美味多了。

原来多年下来,已变化出了滋味万千。多出的那些,或许是时间的味道。

转念之间,心头顿然一阵酸楚,似乎被亚叁膏酸到,留下强烈的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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