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盞青燈下,我寫下了千言萬語。一年將盡,我的心思、詩興、往事不斷推著我給它們找到生存於世的文字,我吟詠了千言萬語。把握住那些緣起生髮的精神,千萬裡的江山靈氣都加入進來。”
這是餘世存演繹《己亥雜詩》最後一首時第一段文字。1839己亥年,農曆4月23日,龔自珍獨自一人先從京城回杭州、崑山。8月底抵家,做安頓家小準備,9月中旬北上,接家眷,11月下旬正式告別京城,回到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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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京城,和龔自珍官場不順利息息相關。他的叔叔龔守正被命署禮部尚書,成了擔任禮部主事的龔自珍的上司,依照清朝律例,他可以選擇調任,也可請辭。大概在同一個時候,他被罰俸一年,他沒有多做解釋,學者嘗試說了,卻說不出所以然,大體是說話激烈,得罪不少人。反正都是壓在龔自珍身上的最後稻草,逼使他做離京決定 。
9000里路,走走停停,十餘年不寫詩的承諾終於破戒,途中他寫詩315首。“吟罷江山氣不靈,萬千種話一燈青。忽然擱筆無言說,重禮天台七卷經。”最後一首原詩如此,擱筆那天是農曆十二月二十六日,離庚子年只差幾天。
在《己亥:餘世存讀龔自珍》中,餘世存化身龔自珍作抒情性獨白:“我知道,我寫出了一個好東西,這個東西似乎把這個時代的精神氣都彙集起來,江山為之失色。”餘世存2017年動筆,2019年書如期出版,趕上另一個己亥年。
“華年心力九分殫,進退雍容史上難。”餘世存愛集龔自珍詩。他深入龔自珍內心,也深入自己內心。龔自珍迷失過,但是最後還是找到自己。《己亥雜詩》值得一讀,它讓中年油膩的人不那麼油膩,讓人明白跟傳統文化和生活美學的聯繫是何其重要。
透過餘世存白話鋪陳,龔自珍近在眼前,讀者可以感受何以緣起、緣滅如此刻骨銘心。認識一個人,因為他說了不少話,留下文字,但是最後那人選擇沉默。很多事情,看得明白,就註定孤獨,留下無言身影。餘世存將詩集最後一句譯成“我重新頂禮天台宗的七卷經文。就是鳩摩羅什大師翻譯的七卷本的《妙法蓮華經》。”
龔自珍喜硏佛典,篤信天台宗。“一念心即可生三千大千世界”,天台宗重在心悟,龔自珍不斷探索智顗的止觀論。止,是止息,即停止一切心念,讓心靜默,住於無念之中。觀則是通過內心觀照求得悟解。天台宗的修行方式讓龔自珍找到靜心之道。為了收狂,使奔騰激動的心平靜下來,他去除對文字的留戀,兩度戒詩。第一次在1820年,他初對佛教萌發興趣時,只不過第二年便破戒。第二次則在1827年,然而知易行難,除了寫詩,龔自珍沒有其他辦法面對時局,他擺脫不了塵緣,國家與社會潛伏的危機讓他無法沉默,去留崑崙皆肝膽,社會責任感如影隨形,夜深人靜,詩思如潮。兩度戒詩,兩度破戒。
自他那裡明心見性
通過對古人的研究,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我們的人生中多了一次和古人對話的機會,希望藉此達到求而不得的境界。餘世存如此,我們這些愛讀詩詞、傳記、歷史的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龔自珍在寫完《己亥雜詩》一年多後因暴疾逝世,冥冥中的安排,讓詩集增添蒼涼。餘世存用坦誠縝密的情思,捕捉龔自珍在己亥年間的情感跳躍,讓我們不只看到一位當代人對180年前的《己亥雜詩》致敬,也看到知音的出現,和空間和時間的限制毫無關係。如果人生有苦,寫下來。覺得狼狽不堪,寫下來。覺得懷才不遇,也寫下來。龔自珍寫了,餘世存也寫了。這本書不只是龔自珍的人生感悟,也是餘世存面對世道的心得。
龔自珍是一本大書,餘世存在序中解釋龔自珍之所以為大學者大詩人的理由。龔自珍比很多人更早意識到清朝在昇平之下的危機。他是中國的但丁,是五四啟蒙思想家的啟蒙思想家。才學思想一流,卻無處發揮,飽受挫折。《己亥雜詩》之所以重要,是因為絕望的龔自珍“突然因為回首往事和立此存照而得到了安頓和至高的意義。”龔自珍將時代的精神養料和文化資源都化在詩裡,餘世存說“龔自珍把一切個體精神性的收穫演變成大眾的財富”,又說“我深信,‘我的龔自珍’會變成‘我們的龔自珍’……從而使眾多的現代人自他那裡明心見性。”的確,不是逢人苦譽君,讀了餘世存的書,再讀《己亥雜詩》,驚覺原來代入感輕易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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