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正/牙痛

父親牙痛，咬不動盤裡癱軟的青菜
牙齦無聲進行罷工，沒收吃食的樂趣
抗議六十載堅守齒根的工作
像一場無盡頭的修行
他很安靜，如常把訴求吃進肚裡

父親緊咬牙關，穿過棄他而去的日子
曾經獨自翻越海峽，默默蒐集生活的磚瓦
僅在每晚的例常通話裡展露一些話。每日的
細碎思念，依賴健康的齒
連同過硬的異地菜
咀嚼吞入胃腸消化成一道
保佑我們的符

父親多年攜手他人共建的希望
最終卻並不屬於他，歷經一回相似的背棄
父親毅然回島，回到久違的屋瓦之下
重新計劃建構一座夢想樂園
我問你不會痛嗎，父親自信地說
I am Iron Man
露出皓齒，在黝黑膚色的對比下
瓷碗裡的米飯更顯雪白，一如
嬰孩的初生之齒

父親沒有時間概念，彷彿不息的秒針
任俗世寒風侵蝕發黃的牙。他其實渴望
我風一般追趕他的步伐
殊不知，我早已長滿一口尖牙
可輕易粉碎父親
無力的需求，他默默以血汗鋪好的大道
總是被我膨脹的自尊齧咬
父親不語，繼續垂頭夾取菜葉

直到父親漸次減少攝入
硬質與軟韌食物，我孤傲的齒也順著社會軟化
成一段囈語，方才知曉自己始終安身
父親打造的夢境，享受他無法享用的佳餚
而今我開始極力鉗制失控的嘴
少吃刁難的美食，增加成熟的琺琅質
以維護父親失修的幾顆牙齒。我願盡力
咬嚼現實的一切苦難，為父親換取
一顆無痛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