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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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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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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4/02/2022

租客

散文

陈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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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宇

陳凱宇/半個租客(上)

作者:陈凯宇
圖:Krimzoya

沿著疫病的感染曲線浮沉至畢業,註定是要錯入一段詭秘的限聚日常。無法聚餐,也沒有典禮,住宿限期一到,便要搬離僻遠於島國以西的大學宿舍——安靜而私密地往東遷行,如像時間。

於後遷入舅父舅母的居所,基於親戚夫婦無有子女,四房式的單位房間有空。當大學同學多在因出路去向失策,我則傍穩月入固定的合約教職,兼且略過了看房議價及紙本簽約的繁文縟節,初來入住甚至被迫達成免租的共識。是的,被迫免租。但不願白住的緣故,每月的水電我都務必幫忙繳清,不失雙方顏面,也好將這血緣形成的有約無租的身分,以“半”來指稱。但他們反覆提醒,要當這裡是自己的家啊,亦說,要是交了長遠的另一半,也可以帶回來同住,到將來結婚、買房。然而這都是建基於我們故意不談,“當這裡是自己的家”的“當”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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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夫婦的異常開明,使我大學到市區兩端的交接失真如夢,彷彿我搬的只是房間,只是生活範圍多出兩個熟親,僅此而已。新的生活,高架鐵軌橫過格子窗花,距離島國的心臟更近了,種種美好無比具象且巨大。光暈一般於生活環環圈圈展開的樂觀,恍如熱戀中的各種預約和誓言,儘管深知生活細膩處盡是敗壞的變數、謊言,卻還是在點頭答允中自我矇蔽起來。

一開始是在虛擬平臺的距離演算下結識了M。加上M同是教師,縱使任教學校學科各異,也還有晝起夜伏的相同軌跡,牽引著我們涉入彼此的聯絡簿,成為嵌於電話卡記憶的聯繫人。原先寂寞的叮叮聲響轉為光明清脆的WhatsApp提示音,從平面建構成實體的關係,很多個週末是這樣的:M上來過夜,隔天初晨我們同行至公屋樓下的熟食中心早餐。對此我總事先告訴親戚,說M家裡停電了、又停電了。傳達之前並不用經過太多遍的演練。

兩人份的寄生,M最常談說學生,於我極像是一名揹包旅客當前,與我分享邊境以外他所抵達過,而我終將前往的他方。當時學年只是過半,身為美術老師的M已著手打點起年末的小禮物,想要給30個小朋友每人一張紀念卡,前面是線條簡單的小朋友的稚嫩臉面,後面則附以幾行手寫的寄語。其時我卻歪斜地猜度著,小學生對老師的記憶不似中學生深刻與全面,大多隻記得自己如何如何被責被罰,基於人之常情的是記恨,不是記愛。冒昧揣度著M的心思或許徒然同時,我也深陷於另一種渴想,假使自己是小學生,M是班主任,我會如何被他用筆劃描繪下來,被寫下什麼、留下什麼。這樣的傾談因為是不多有的,穿插在多個魚肉之夜中的粗茶淡飯,才會一直記得。

日子久了,在親戚夫婦的印象中,M興許只是那個家裡經常停電的朋友,但在我的認知裡,M其實越發似一個爸爸。譬如M比我更先洞見生活上的散亂與匱乏,於是帶來一個三星手機盒,代我把散落房間與書包各角各處的硬幣一一安頓其中,物盡其用的,最上面是島國零錢,下層是他國貨幣,中間的單薄夾層則塞放各色紙鈔。M並不知道,這些他所無心營造的體貼入微,擺正了一個小男孩凌亂且求其的生活起居,減輕了歸家無期中那些無形的虛與困的重量。這其實也像是,過去借宿多年的單人墊褥寬厚成如今的雙人床,儘管借宿的命數不變,但從來沒有弄懂的一半和兩半,同樣是一分為二的曖昧概念,才忽然像是找到了不攻自破的喻體:“一半”是獨身踡於一側的平常時候,“兩半”則是與M各睡一邊、有時不忌越界的夜晚;獨享與共享之別,空缺與填滿之別,一人與兩人之別。所以M在旁時,枕畔的睡夢是兩半,短暫的週末是兩半,一份對切的咖椰牛油烤麵包和熱奶茶的馥郁,也是兩半。

邊境持續阻斷下,先是舅母遠在武漢的父親病逝,再後舅父被揭偷腥邪骨,安寧住處從此淪為遍滿地雷的戰土。

夫婦同在時,廳房的爭執呼喝不斷,我才發覺深鎖而不隨意打開的房門,還有類似防火的功用。隔著門我聽過不分你我的拳腳相向,也曾貼著房門,經由窄細的縫窺見對面書房,舅父在舅母的陰影下寫悔過書,內容不明,但低垂的頭呈著虔誠卻哀傷的弧度。對照過去無數親戚聚餐舅父闊氣買下的單,和每一場喜事喪禮較舅母體態豐滿的利是封,夫婦的話題從來都離不開錢:COE結束後要換什麼車?按摩店如何繼續做大?反過來便是,你的錢是不是都給那女人去了?我就不信你媽不會死;以後你媽死的時候,我一分帛金都不會給。使我無法不懷疑當前的所在,還算不算一個家。慣了上鎖,尿意必然連同恐懼緊憋一室。總是到了10根趾頭內縮身體微顫,這些忍受到極致的身體反射迫使,我才會旋開門,沿牆快步穿過低氣壓的客廳,竄入廚房一角的廁所。起先是把尿柱偏往馬桶斜面,後來則必須坐著,在羞恥中感知到更大的安全。

居家原有的安寧不復以往,M的家想當然耳再沒有周末停電了。幾次預見我的用餐時間又將推遲,M在天光盡處買餐送到三樓電梯口,有時一份,有時兩份。好在居所大門終日敞開,我輕腳趿上拖鞋外出領取,抱一抱M,隨後趕緊回房,飲食的吸啜咀嚼也得儘量剋制。忘了怯慌當下有沒有當面向M道謝,倒是那時陣頻頻有股衝動想要問M,可以去你那邊住嗎?卻遲遲開不了口。應該學習自理沉重的。於是只能揣想與M對分的假設性日常,M教我認識他門口每一株植物的水性光屬,我也樂於替M手洗每一件四角褲和長襪,甚至不拘於把自己當作M每日家務的一部分,只要歸屬感停止流失。

只是,M未曾親口提過,我便只能囿於悲傷的三樓窗前,對內友人不斷捎來信息提醒此屋不宜久住,對外是家人來自隆市的問候。在羞恥和報喜的雙面脅迫下,我的答覆往往只有還可以、過得去的選項,恍若每日晨起出門,將所有悲觀反鎖在滿室幽暗裡,一身四正進班教課,是為麻木無感,又為專業精神。事實上的偷生苟且,暫且不說合約結束後的去留,我對於此後的搬遷打算亦都無從下手,當前能夠確保的,只有竭盡所能不干涉親戚夫婦,也不打擾M。是以被動地等待M的信息來電,也借鑑以過去,M讓我探入他滾燙的慾望、將我的拇指指模烙入他的手機背面之類,這些像極了承諾和愛的隱喻。母親也不是未曾叨絮過,關於親戚關係的一刀兩刃,關於同居的難,關於我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她所複述的每一則每一則,比起掛牽和預言,它們更像是鐵證和真理,例如我偏執地選擇忽視原先聽聞過的那些家醜破事,例如幾近盲目地依順於M。

某個睡過上午的週日,客廳傳來的一陣推刀片聲劃醒了我。上鎖的房門如同幼時直面著血腥暴力時,那隻及時遮蔽視線的手,廳房裡舅母咆哮舅父呼喊,有傢俬在失控中倒地碎裂。新一天的槍炮戰亂,相同的爭題下,兩人莫名牽扯到房屋擁有權,一陣推撞中,舅母踩著怒步而至猛拍我的房門,我趨近旋開,迎著一對猙獰大突的眼球——

這裡是我家。你馬上給我找地方搬。你讀中文的,不會聽不懂吧?

作為中間的房客,明白再謹慎也會受到牽累,我只能本能地喔一聲,草草換件衣服,離開半租的房間,依循“Café nearby”的谷歌搜索結果,第一次走入熟食中心旁每日營業的雪糕店。規避了廳房之災,在這安全之地敲打信息告知舅母目前找房困難,因上班和太倉促爾爾,無法即刻遷居,最終只收到“與我無關”四隻字——似乎所有允諾過的,包括我繳付過的水電,從那一則信息起都不算數了。行動半受限的時期,並非每一間咖啡廳都允許食客久留,那天老闆卻沒有打斷我的逾時逗留,似乎相信到了某個時間點,我自會舉步離開,以至日後下班了時間有空,我都會駐足於此,懷抱的寄居心態彷彿生存所需的逐光而居。

很久以後才知悉老闆也曾經是隆市人,住過蕉賴一帶,口音和身分多年前已定居於此,惟廣東話仍充滿著可以辨識的鄉音。有時甫推門走入,便聽見老闆來自布簾後儲藏室的高呼,又嚟咗啊——今日喺學校好唔好啊——我總會誤聽成一種家的語言,渾然覆蓋了被收容的過客之覺。日常交錯多時,老闆後來所記得的我的口味偏好,葡萄乾朗姆酒雪糕、拿鐵不加糖漿……像是母親不問但張羅了一桌自己喜歡的燙餸,讓我在竊喜中深感安穩。為了細飲慢食久一些,偶爾我會點購一份超出食量的兩球雪糕鬆餅,看愛侶和家庭相攜而入,點餐共享,一家兩口三口四口的,我便溫飽了。(待續

半個租客(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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