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二十幾年的茶樓點心,還是一直把“蝦餃”和“蝦賣”(鮮蝦燒賣)搞混,需要外公三番四次糾正後才終於不再買錯兩個內餡相同,外皮相異的傳統點心。“蝦餃像水餃,外皮是透明的,而蝦賣則像燒賣”,三言兩語的描述直接明瞭,兩者的名字本身其實已經道明特點,卻總是無法在我的腦袋留下深刻印象。反覆點錯單,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生得過且過,凡事都不上心的生活寫照之一。
錯點蝦餃和蝦賣的記憶始終沒有淡化,但外公大概是怕我又忘了,又想為剛開工的我打氣,所以才特意買了一碟蝦賣,裝在斑馬牌便當盒,要母親連同午餐一起轉交予我。騰騰熱氣在塑料盒蓋凝結成豆大水珠,便當盒裡僅僅裝有3粒鮮蝦燒賣,尚有許多空間,正好可以置入一支藍色小叉子,方便我進食。手握這盒便當,往日情景一幕幕重現,斷斷續續地使我想起當初載著外公繞過半個雙溪大年買早餐的寧靜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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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我和外公多了一層一起買早餐的戰友關係。以前,家裡兩老的早餐不外乎烤麵包配水果醬,或是美祿配蘇打餅等簡單的馬來西亞式早餐;打從2月初我擁車後,每個早上8點鐘,和外公一同驅車前往市鎮中心覓食就成為家裡的日程之一。車上,外公的話題總三句不離疫情走勢、政府的防疫舉措、哪國疫苗更有效之類的討論。外公雖然相信我的專業知識,卻也還是堅持己見。因為熟知他的性格,我從不與他爭執,只是諾諾應和著,就像我會依循他所建議的路線和指令打轉向燈,切換車道,前往他屬意的茶餐室。
慵懶的人聲和經過DJ特意挑選的正能量歌曲從收音機自然流瀉,為外公精神奕奕的語調伴奏。我仍猶如沉浸在昨夜的舊夢裡,這座小鎮斑駁老舊的戰前建築才要開啟一扇扇的窗,如同我才要睜開惺忪睡眼,緩緩轉動一天的齒輪。巍峨的日萊峰遙遙粘貼天際,在光線的遊移中表演淺黛深綠的變裝秀。
寧馨恬靜的日子,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早餐該吃什麼之類不識人間疾苦的疑惑。由於油膩傷胃,賣價不菲,家裡人向來不吃茶樓點心,但是那段日子,我和外公倒也非常任性,復又在阿嬤的默許下,隔三差五就到二街的“國記”買點心。當時疫情正值高峰,人人自危,幾乎每家咖啡店都有確診病例而被迫關閉,但“國記”仍未淪陷,依然提供打包外帶。於是乎,“難得有間茶樓還能打包”成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合理化我們的饞嘴惡習。
二街的交通擁堵,我只能把車停在路邊,見有人退車才略微讓出空間;外公負責下車去排隊,對著老店員指指點點,要她從蒸籠中取出各類點心。外公日漸瘦弱的身軀穿過白花花的熱煙,破孔的睡衣搭配晨運長褲,風起時就微微拂起,卻不忘豪邁地和諸位老朋友打招呼,順道向我的車子方向指一指,想來肯定在吹噓自己有孫子載送的得意。
外公退休後不改其奢侈的消費習慣,所買的點心總是超出所需,除了我所囑咐的蝦賣之外,還會買各種炸物當成零嘴。某個以韭菜為餡的炸物味道特別重,方才拎上車,其味道便瞬時覆蓋新車的皮革味。外公有時會利索地綁緊塑料袋控制氣味的散發,順道用潮州話提出“要不要緊”、“介不介意”這類無法改變任何定局的問題。我不回答,只知道異味終會消散,而貪吃原本就是我倆該一起負的罪。
外公表達心意的方式
所以當我在異鄉打開便當盒,任由那股鮮蝦味混雜糯米香的空氣四散飄蕩時,我霍地解開屬於那段日子的記憶。那時,日色緩慢,唯一催促便是諸如“那麼遲了還不去買,好料都快給人選完了”這類阿嬤對外公的嘮叨;唯一的挑戰大概就是如何把蝦餃和蝦賣搞清。人總要成長,告別昔日的無憂無慮,但是外公表達心意的方式,卻不小心把我拉回舊時光,令我更加難以自拔。
請家人吃一頓好的,大概就是那年代人表達關懷的委婉方式,而他應該還記得每個早上我把辣椒醬都讓給他的習慣,說辣椒醬會破壞點心原味云云。我們熟知彼此的習性,比如外公預算蝦賣送到我手中已時近中午,所以收斂他的闊氣,只打包3粒給我解饞。送入口中的蝦賣猶溫,故鄉滋味流溢舌尖,彷彿時間未曾流逝。此地和原地的陽光,應是同樣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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