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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提要:我們蛙類實在有太多優點老頭來不及發現了,他情願沉迷於我們進食的動作,就是不願意欣賞我們的歌唱。
不知道當初那些蛙卵長成紅腹錦蛙了嗎?
如果你問我還有什麼夙願,那就是想再見一見那嬌小、優雅的蜜糖色錦蛙。
也許我能頂開蓋子跳出去。
首先我得重新鍛鍊我的兩條後腿,畢竟奧運金牌也是三分天才七分努力,有些天賦經久不操用也是會生鏽的。
且在成功逃獄之後,我還需要有個誰來指引方向。放眼望去,這屋子的窗門已全被老頭用鐵網包圍。據我所知,就只有那條橘斑球蟒有過出逃的經驗。你瞧,她現在正盯著我看,一邊吐信一邊接收信號。
我記得有個叫餘尊的人說過:“一個人可以成為別人的仇敵,成為別人的一個時期的仇敵,但不能成為一個地區、螢火蟲、字句、花園、流水和風的仇敵。”——可惜他沒有說明一個人可不可以成為一隻動物的仇敵,這迫使我放手一博。
這裡就不贅述我是如何從那讓人窒息的玻璃缸中跳出來的了,總之我安全無恙,但不能說是輕而易舉,過程介於之間。那是將近破曉的時間,愛熬夜的老頭剛進入深沉的睡眠。其他缸裡的動物都因為我的破格行為躁動不安,只有那隻討人厭的Pac-Man還保持伏擊的狀態。解救橘斑球蟒的過程相當順利,我使了一招jump back,蓋子就被踢開了。橘斑球蟒謹慎觀望,等了好一會兒才挺直脖子,從開口處爬出來。她比初遇時更肥大了,完全是老頭創造肥胖階級的頂級物種。我安全起見跳下鐵架,而她並不急著攻擊我,我們似乎達成了共識。
我尾隨她進入這間廉價屋後方被清晨空氣滲透的天井,冰涼又潮溼,我能感受到我的新陳代謝因體溫下降而遲滯。橘斑球蟒絲毫沒有鬆懈,沿著水管盤纏而上,我只能一節一節沿著固定水管的凹扣施展攀巖技巧。她帶我進入漆黑的屋脊空間,房屋進入了某種巨大的生物的肚腹,我聽見老鼠逃竄的腳步聲。我一邊跳一邊想像著隧道盡頭的亮光,期待溫暖的陽光能給我升溫的血液注入巨大能量,我渴望著與那些美麗錦蛙重逢,即便我是於它們而言身形過於龐大的醜陋的食蟹蛙。我必須感謝老頭,要不是他拿我開直播,我還沒有機會見到自己清晰的模樣,我的膚色呈大便青,渾身疙瘩,我記得那天我正在蛻皮,從屁股開始,死皮從背脊裂開,兩條後腿打起太極,嘴巴好不容易才咬到一個角,拼命把皮都塞進去,費了十幾分鍾才把死皮全部吃進肚裡,我才明白生而為人的時候,脫衣服,包括脫自己與脫別人的,原是那麼輕而易舉。
無論如何,認識自己總是好的。
出口堆滿枯葉,被橘斑球蟒一頭頂開,世界即刻被溫暖的日光刷白,我們從屋簷排水溝鑽了出來,屋院的芒果樹向她伸出枝椏,而我選擇一躍而下。廉價屋區已漸漸熱鬧起來,小學生白衣藍褲吵吵鬧鬧擠上校車,從車牌判斷,那是馬哈迪時代的老馬賽地了,吐著不合時宜的黑煙,而那蓄著山羊鬍子的老司機,右手抵著窗口,左手指著小朋友,罵罵咧咧的,明知道無濟於事,還是要咆哮發洩,顯顯自己作為成年人的威嚴。其他有的剛跨上摩托車準備上班,有的已經從巴剎買好了菜回家,我們點線連連看,在草叢間規避式行進,事實上也沒有人敢來惹那條球蟒,只不過蛇屁股跟著一隻青蛙,想必不是所有人可以輕易接受的,但愚蠢的人類並不知道,這一刻我們已是盟友,況且我們在跟時間賽跑,要在老頭醒來之前逃回野地。
我們又經過那回教堂,還有幾個白褂男人在晨禱結束後仍流連著沒有回家。白晃晃的天空慷慨地輻射熱力,我受之有愧的皮膚開始乾燥皸裂,領頭的球蟒也似乎受到熱力影響,分不清方向。遠方有個白髮白鬚胖老頭的頭像招牌,稍稍擋住了更遠一些的M字招牌,來往的車子捲起僕僕煙塵,我們試著穿過鋅板圍欄終於抵達目的地,有人在我的林野鑿了個巨大坑洞,放眼望去只剩下零星幾棵青龍木枯瘦在背景中,哪來什麼溪水池塘。
我幾乎窒息,全身上下熱辣辣地刺痛著,沙塵刮傷我的眼珠。
我美麗的紅腹錦蛙搬到哪裡去了?他們是否無恙?我悲傷得好想歌唱。
就在我沉浸在深深的感傷與懷舊之時,球蟒發動了攻擊,我的右臉被吸入她的大嘴,左半身仍露在外頭,視覺被切割為一黑一白,而我竟因她口腔內的濡溼而得到莫名的安慰,有一股念頭想要往更深更黑的右邊下墜。如果還有什麼願望,我希望蟒蛇也能分泌毒汁馬上把我殺死,至少我們就不必糾纏那麼久。她的長牙已經刺穿我的頭骨,而我露在外頭的三隻可笑的蛙腿,正放棄抵抗似的伸長著。這個畫面其實並不陌生。
我能感受到她婀娜身姿的盤纏收緊,那野性的力量將我的腿我的盆骨我的脊椎通通壓斷。
我潛入無盡黑暗,再次失去了四肢,失去身體,失去眼睛嘴巴,在她的腹中慢慢解體,身而為人的殘存記憶也跟著煙消雲散,世界並不因為我的死去而有什麼變化。我試著眨一下眼睛,嚥下最後一口唾沫,也許就會像剛開始那樣,一眨眼就恢復了人形。遺憾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工地開始作業了,各種噪音四面八方散去。
或許,更沒有什麼是比終結更平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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