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像攝影的關鍵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愛。”張國耀這麼告訴我。
畢業於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視覺傳達組,臺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肄業)的張國耀,因大學畢業專題,前後利用了3年時間走遍臺灣,尋找逾百位的百歲人瑞,將刻畫在他們容顏的歲月痕跡以及故事通過攝影的方式記錄、保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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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這系列2010年的攝影作品《百歲》讓他一戰成名,不但獲《國家地理雜誌》專題報導,更拿下了中、英、美、臺等多個地區以及《國家地理雜誌》主辦的攝影大獎,《百歲》《菜市仔》《人非人》3組系列作品也獲日本清裡攝影美術館永久典藏。
此後,他正式成為一名全職攝影師,留住了無數定格的瞬間。
很多時候,創作者會在無意識的情況將情感投射到作品當中,而他年少成名,理應志得意滿肆意張揚,但是當我指頭點開一張張照片時,卻只感受到冷靜和孤清。
這些照片的背後究竟有什麼故事呢?
張國耀於1988年出生于吉隆坡一個單親家庭,21歲的母親尚在孕期,夫妻感情便宣告破裂,於是他從小就與外公、外婆相依為命,和父親關係較為淡漠和疏離。
大約五六年前,他的父親因病驟逝,母親在去年也因為心肌梗塞突然去世,而他們離世時,他剛好都不在他們身邊。
而在父親去世的前兩年,父子兩人完全沒有聯繫。父親因何兩年來對他不理不睬,導致張國耀自己單方面“被失聯”的原因至今仍是謎。
“等我再看到爸爸時,他已經躺在棺材裡面。”
父子兩人從短暫失聯變成永遠失聯後,讓他感悟良多。
不圓滿的家庭讓他對婚姻既嚮往又害怕
“小時候媽媽會在我面前罵爸爸,什麼忘恩負義、負心漢、甚至有家暴的行為等。爸爸過世後,我的體悟就是不管大人的世界發生什麼事,父母都不要把‘對方不好’的觀念灌輸給小朋友。”
“小朋友是無辜的。他因為你們才來到這個世界,但又因為你們的不成熟、情感問題等各種原因,讓他承受你們兩個大人爭執所帶來的影響。”
兩個成年人爭吵,甚至上演全武行,幼小的孩子站在角落旁觀,這樣的畫面無論是在現實生活抑或是影視劇裡,不斷地在上演。
“這些事情對於小朋友來說,他們無法辨別好壞,也不瞭解來龍去脈和他們曾經相愛的過去,只看見當時的情況或聽見當下父母對彼此口出的惡言。這應該留到他們長大後自己去分辨。”
常言道,父母便是“家”,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在臺灣多年的張國耀,已經練就一口毫無大馬口音的華語,事業也在臺灣闖出了一片天,隨著父母相繼離世,年邁的外婆、舅舅阿姨們以及5個同父異母的弟妹,成為他與馬來西亞僅有的連接。
他坦言,如今5個弟妹是他在這世上僅剩的血親,他亦很想與他們建立親近的手足關係,但這並非易事。
“因為對他們來說,從小到大隻有他們5人,對於憑空出現的哥哥,在短時間內會無法接受。”
“我很想跟他們保持良好、密切的關係,想關愛他們,想盡一個哥哥的責任,可是他們不一定會接受。”
家庭的不圓滿,曾令少年時期的他想過早婚,盼望過四代、五代同堂大家庭的未來,但現年33歲的他並不如過去年少的自己所想的那樣,在婚姻這一關口卻是躊躇不前。
“我覺得有一部分是我會害怕,我覺得沒有準備好。我沒有一個榜樣和人可以讓我參考怎樣成為一個好的父親和丈夫,好像少了一點什麼的感覺。”
童年的經歷讓他對於婚姻和家庭既嚮往,又害怕。
“之前媽媽還在的時候,會希望能趕快娶妻生子,讓她抱孫子。現在他們都走了,我就好像沒有那麼急迫去做這件事,好像可有可無了。”
人海里的孤島,距離才是美
有人說“幸運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儘管世事無絕對,卻也點出童年生活對於一個人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以及影響深遠。
這種影響,或多或少地反映在張國耀的作品上。
“我覺得一定會有(影響)耶。其實我一直很羨慕大家庭或家庭完整的人。”
他坦承自己的渴望,但也認為如今的自己是這段經歷成就的。
“有一句話說阻力就是助力,我猜假設我現在是在健全的家庭長大,我可能也不會有現在的收穫和成長。”
“有時候是逆境中成長,像這種環境會讓自己想辦法變得更強壯。”
翻看一張張出自他手的照片,無論場景在何處,照片中人多寡,都會莫名地會感到疏離以及孤獨,彷彿是置身於鬧市中的一座孤島,有一種周遭的喧囂與他無關的冷靜。
於是,我不禁向他確認,這是否就是童年經歷對他的影響?
“我從小到大好像是這樣。”他笑道,“我認真回想起來,其實我不太喜歡過年過節。”
“過年過節的氣氛是很熱鬧、人很多的,但自己反而是很安靜的,很離群索居。”
曾經有朋友問起:“你最好的朋友是誰?”“有哪個朋友是你從小到大,保持聯繫最久?”諸如此類的問題,在他腦海裡只有一片白霧,怎麼都回答不上來。
“我好像真的很難跟任何一個人保持很長久的關係。當然,可能自己的個性是其中一個問題。”
“我覺得人的變化實在太多,加上現在資訊、生活、工作、娛樂等等有太多太多選擇了,包括認識人的機會也變多。”
他說,自己當然也有摯友,但是他認為地理位置距離越遠的朋友,情感反而是最緊密的。
“所以我覺得人與人之間太親密,太常互動,不一定是好事,對我來說,距離才是美。”
拍“人”,談一場短暫又深情的“戀愛”
張國耀喜歡人文題材,從事商業攝影時也拍過不少人,有名人和政治人物也有不少的素人,無論拍什麼人於他而言,像是一場深情又短暫的“戀愛”,短暫地深愛過每個被攝者。
“我覺得拍‘人’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就是在拍照的當下,你要想辦法愛上他/她。你要對他/她是有感情的,要知道這個人在你鏡頭前可能會呈現他們這輩子最帥氣、最漂亮的一面。”
“然後你要用最短的時間愛上他,然後拍完照後,你要想辦法忘記他,所以攝影師無疑是最花心的人。”
除了商業攝影,既喜歡拍人又喜歡記錄的他還曾擔任過一家香港媒體《端傳媒》的特約攝影。
而親臨新聞現場的經歷,則帶給他另一種全然不同的衝擊體驗。
“我很尊敬新聞現場的攝影記者的朋友,因為他們是攝影師中最辛苦的一群人,錢少事多離家遠。”
他自言,自己拍照的習慣太冷靜,因此在充斥著衝突的新聞現場難以發揮。
“我的思考方式不太一樣,這是由於每個攝影類別都有它的眉眉角角(即細節),我覺得我在這方面弱了一點,但我還是喜歡這件事情(新聞攝影)。”
“新聞攝影的過程,最重要的是能讓我感受到社會一線到底在做什麼事?不管是衝突,還是合理的抗爭,每個社會議題都值得被關注。”
重新定義“馬來西亞人”
張國耀的作品大多以臺灣作為背景,詢及是否有拍攝大馬相關的題材時,他直言確實已經在計劃且已提上日程,而主題亦正正與“家庭”有關。
“‘家’對我而言是很多問號的,而馬來西亞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有三大種族,一直以來從以前到現在種族的議題一直都是政治手段。”
“但其實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跨種族的家庭組成,那我們換個角度思考,同樣文化和種族的人結合,其離婚率也很高,可是為什麼一些跨種族的婚姻可以維持較久?是愛跨越種族嗎?”
對此,他也提出一個很有意思的觀點:跨種族家庭的孩子們,實際上是新時代的“馬來西亞人”。
“他們不再是‘馬來西亞的馬來人/華人/印度人’,更可以代表馬來西亞人。因為他們是馬來西亞多元種族結合的二代、三代。”
他說,這原本是去年就要展開的計劃,奈何疫情的緣故而延誤了,爾今疫情已經有所緩和,相信很快就會重啟拍攝計劃。
我想,這將會是他給馬來西亞最美好的一份獻禮,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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