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2月24日晚,苏雪林一如以往,看完书洗浴后,打开收音机,听到胡适心脏病突发新闻,以为只是入院受罪,往下听,竟是救治不及。“广播员以悲怆声播出胡先生在院士酒会上的演说辞,称为最后之音。”苏雪林痛心不已,收拾行囊,决定第二天一早从台南北上瞻仰遗容。“胡适之之逝,举国同声悲悼,无论识与不识,莫不伤痛,这种情感,出于自然,谁也没有勉强他们,我以为这便可以证明胡先生的伟大。”苏雪林自传里这么写。
转眼间,胡适逝世60周年。苏雪林说举国同声悲悼,并不包含中国大陆。那儿的朋友、学生、亲人,早和胡适切割。毛泽东认为“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毒害青年,1954年下令对胡适展开全面批判。胡适从此成了禁忌,避他唯恐不及。1962年壬寅虎年,历时3年大饥荒余波未了,知识分子自顾不暇,只是没有料到未来还有文化大革命等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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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大陆,只看葬礼,胡适死后殊荣。冯爱群在胡适去世后所编《胡适之先生纪念集》提及几万人参加胡适丧礼。书中汇集媒体报道说“送殡的车队,像一条蠕蠕而动的长龙……两旁群众如堵,确是万人空巷。”又说从胡适所住的南港镇2公里外开始,“几乎是家家燃香,户户路祭。”
1917年由美返国到1962年过世,胡适无论在文化史、思想史、学术史,或政治史上都处在枢纽位置。在诗歌、戏剧、小说等领域,也是后来研究者绕不开的名字。胡适死后,学者对其生平、思想、学术与人格研究不断。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当我还未投入胡适研究时,已有几十人以胡适为题材完成博士论文,专书出版也不少。
其中Chan Lien用英文撰写的〈中共和实验主义的对弈:胡适思想批判〉应该一说,此文刊登在1968年5月号《亚洲研究学报》(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那些年读胡适纯粹个人喜好,没有和人分享。后来一查,知道Chan Lien即连战,有些始料不及。这位国民党大佬研究胡适比很多人都早,他以共产党批斗胡适思想为题得到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
从前我爱收藏有关胡适研究的著作。2008年从政以后,少逛书店少买书。这两年日子清闲,又找回昔日爱好,书架上胡适研究书物逐月增加。我认识的欧阳哲生和沈卫威耕耘胡适研究数十年,早就成为权威,受各方重视,90年代初期大陆年轻一辈专攻胡适研究只他们几人。如今有兴趣者越来越多,已然成为显学。
经过60年的考验,胡适的言论并不过时,始终有参考价值。用唐德刚的话:“他既不流于偏激,亦未落伍。”胡适是白话文运动的统帅。他用科学方法整理国故,把古老文明,导向现代化之路。为了让民主思想生根,他奔走呼号,不平则鸣。他关心后学,扶植青年。他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优点有弱点,有无力感也有幽默感。一边继承儒家伦理道德,一边拥抱西方自由主义。
“刚忘了昨儿的梦/ 又分明看见梦里的一笑。”这是胡适的〈一首小诗〉。他在〈谈谈“胡适之体”的诗〉说“初稿是三段十二行,后来改削成两段八行,后来又删成一段四行。”最后决定“把前两行删了,只留下最后两行。”诗不应有浮词凑句,胡适现身说法:“抓住最扼要最精彩的材料,用最简练的字句表达出来。”
胡适的笑有点狡黠
话虽如此,胡适以这首诗当墨宝送人时,常常四句都抄。在《尝试后集》里,胡适自注说“原有前两行:放也放不下/ 忘也忘不了。”他不断提醒读者被删的前面两句。既去掉又不舍,他放不下,也忘不了。
胡适经历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的一生。从爱情,从婚姻,从政治,从学术,从理想,从他完成的事,从他失望的事,里头牵扯太多放不下,忘不了的人。董桥写《读胡适》,印证胡适在不同领域留下的蛛丝马迹,仍有探索和开拓的研究空间。
董桥十几岁读胡适,接近80岁仍是旧日情怀。他缅怀的是胡适“对世界、对国家、对山河、对生灵的关爱和担当”。董桥念大学时随学长参观中央研究院,恰巧胡适带客人参观展览。“胡先生走出来一脸微笑,头发斑白,光影下脸上的皱纹很深……但见他一边走一边跟身边的客人低声说话,斯斯文文拐了个弯不见了。”胡适有很多故事耐读。“分明看见梦里的一笑”,胡适写别人笑,自己也爱笑。董桥说胡适的笑“有点自得,有点智慧,有点谦逊,偶尔甚至有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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