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蠍子（馬口）

爸爸的手機相冊不需要很大的容量，因為那裡面只裝了他覺得最珍貴的畫面，比如女兒的畢業照，比如妻子捧著花束的回眸照，也比如妻子在為女兒整理畢業袍的日常照。爸爸好像很懂得拍照這回事，但又好像很不懂得拍照這回事。看看那張他穿越人群拍下的，他女兒和女兒朋友們穿著畢業袍站成一線的合照，照片左上角還清晰看見爸爸的手指，這大概就是爸爸不懂得攝影的最好佐證。以及，那明明是一排8人的合照，到了爸爸的相冊裡卻變成了女兒一人，與身邊各半個人的合照。哦，左邊那半個人的半個頭還被爸爸的手指遮蓋了一半。那是爸爸的視角，只記錄他最想保留在回憶裡的東西。這一點，他卻儼然是個最厲害的攝影師。

媽媽帶女兒去挑選了一雙高跟鞋，她說每個女人都需要一雙這樣的戰鞋，而這雙戰鞋的戰績就從這一場畢業典禮開始。女兒滿心歡喜踩著那雙戰鞋，這是她第一次穿上這麼貴的高跟鞋，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大女人了。只是，當她一個回眸瞥見媽媽腳上的人字拖，她突然就覺得這份快樂中夾雜了一些苦澀，就像棉花糖的某一處猝不及防燒焦了，無論是味道或外貌，都難以叫人忽視。媽媽說她好多年沒穿高跟鞋了。一直到店員讓媽媽穿上了那雙藍色的高跟鞋，女兒才真的讀懂了那句“每個媽媽都曾是少女”。媽媽說：“出席你的畢業典禮，要隆重，要好看，不能讓你丟臉。”於是，媽媽在很多年以前為了女兒脫下了高跟鞋，又在很多年的以後，為了女兒再次穿上了高跟鞋。

這是一個因為疫情而遲到了快兩年的畢業典禮。女兒曾經質疑再回去參加這場補辦的畢業典禮的必要與意義。她差點因為一念之差，而埋沒了爸爸媽媽心中那顆無限遺憾的種子。當女兒想起那是遲到的“自己的畢業禮”，會覺得它可有可無；可想起那是爸爸媽媽的“大女兒的畢業禮”，她突然又覺得這場盛典無比重要。那是爸爸媽媽勤勤懇懇那麼多年，最需要看到的一份成果，也是最想要讓天下知道、最讓他們驕傲的果實。

每次分開都心碎

畢業典禮結束後，女兒回到自己獨居的出租屋裡，一邊整理著行囊，一邊哭了好久。她滿腦子想著的是她的全世界，她最堅強的後盾。她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這麼一種感情，沒說過愛，卻滿滿的都是愛。以至於每一次的分開都可以讓自己的心再碎一遍，以至於每一次想起那些細節都需要有意識地控制著情緒，否則要面對的便是那難以避免的決堤。

爸爸的相冊裡只有妻子與女兒的照片。爸爸每次見女兒都會穿著那件她送的衣服。他再累也會微笑，他再不善言辭也會關心女兒吃得飽不飽。他的世界好像只有兩天——努力工作的那天，以及用努力工作賺到的錢去找女兒玩的那天。還有媽媽，滿心滿眼都是女兒的媽媽。女兒總能看出媽媽的不捨，比如離開女兒那間出租屋時，媽媽走得很慢很慢，她一直回頭，一直揮手。媽媽讓女兒趕快回去，別送了。只是不知道轉身的那一瞬間，媽媽的笑容有沒有凝固。“知道你工作得開心，那我就放心了。”還有女兒走下講臺後的那個擁抱、那句顫抖著的“畢業快樂”，這些那些，則是悄悄地凝固在女兒的心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