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6:00am 15/03/2022

赵少杰／为你筑起的那堵墙

作者：赵少杰

我常常将照片或画作钉在墙上，因为之前有前辈跟我说，当你决定安定下来，在墙上挂上一幅画，或是一张有相框的照片，就表示你在此处落脚了，因此我每一个落脚处的墙上都会挂上几幅画，宣告自己驻扎于此，安居乐业。然而走在工地里，看这地基上那几根柱子，想起华文老师教的成语“家徒四壁”，才感受这句成语赤裸裸的意境。

当空地上的地基有了柱子后，墙很快就开始砌起砖来，眼看工人熟练地将砂砖混合水泥一层一层地往上铺平，一道墙很快就完成了一半。头手对我说：“有了墙，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屋子的外观了。”

一旦有了墙，仿佛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了，再也不用避忌他人投射的眼光。

小时候我和爸妈的房间只相隔一道墙，每一次做噩梦都会小小声地敲爸妈的房门，要求他们让我进去睡觉，因为仿佛只要有他们在，那些可怕的东西都进不去他们的房间，那时候的我拎着自己的被单，睡在爸妈床下的角落，很快地就进入甜蜜的梦乡。墙虽然可阻挡他人视线与目光，但是老屋的墙却没有很好的隔音，常常听到邻居小孩的哭声、夫妻的骂架声和搬家具的噪音，每一种声响构成了一幅熟悉的生活景象。

华文老师也教了一句“隔墙有耳”的成语，意思是墙的另一端有耳偷听。新家虽是独栋的建筑，但是右侧的水泥篱笆竟然是邻居家的外墙！邻居将他家的墙，盖在紧贴我家的水泥篱笆，听父亲说，原本他们想将屋子的外墙直接盖在我家的篱笆上，由于父亲坚决反对，他们只好在原本的水泥篱笆相隔2cm处，砌起他们屋子的水泥外墙，但由于这两堵墙之间有缝隙，一旦下雨，雨水就会直接从缝隙中渗透进他家，造成屋内小水灾。在建造过程中，邻居们殷勤地送水果给工人们吃，一天放工回家，发现篱笆的缝隙已经被灌入水泥填满了，我家的水泥篱笆与他家的外墙连成一体了！（话说左侧的邻居也直接将他家的篱笆，和尾端的外墙盖在我家的土地上，变成他们家的范围）

我想父亲如果在世，一定气愤得跳脚并找邻居们理论，虽然这可以经由法律途径去处理，但是毕竟华文老师也有教：“远亲不如近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所谓包涵、忍让的素养，在沟通时心里难免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受，人生啊，不是一切都能顺心顺意。

老家爸妈房内的墙裂开了一个很大的缝隙，时不时会有风和蚊子从缝隙钻进房内，村上春树说在他小时候，父亲每天早上都在饭前向佛坛献上长长的深深的祈祷，说是为了在战场死去的人。我也常常看到父亲在房里祈祷，我没问他为了什么祷告？但是从他带有悲伤的眼神，大概可以猜到是为了患病的母亲。

最近脸书上看到很多被炸弹摧毁的建筑，再看我家那些还没盖好的墙，它让我想起村上春树说的“墙是那么高耸那么坚硬，又那么冰冷。”2009年，村上春树在被授予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发表了名噪一时的获奖感言，他说：“在一堵坚硬的高墙和一只撞向它的鸡蛋之间，我会永远站在鸡蛋这一边。”他强调：“无论高墙多么正确，而鸡蛋又多么错误，我还是选择站在鸡蛋一边。正确不正确是由别人决定的，或是由时间和历史决定的。”

所有的居所都会因为炮火而毁于一旦，无论是水泥外墙还是篱笆，都抵挡不了战争的毁灭性，然而点燃这一切的决定，都不是我们这些平庸地过日子的老百姓。相信很多人辛劳地工作，只是为了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夜里可以安稳睡觉的家，一个让孩子即使做了噩梦，也可以暂时躲避的避风港，甚至让孤独的灵魂不再漂泊，安心地落脚。

生活中总是被一面又一面的高墙包围，鸡蛋也是为了营养而一颗颗地吃进肚子里，当我们面对种种制度上的不公或不平等时，我们的对应更显得软弱，似乎也毫无他选，有时忍不住会想，到底是谁筑起了那一堵隐形的墙，是为了保护、防卫，还是困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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