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徘徊在那堆凌亂的磚塊之中,踩過碎裂的瓦礫和輕揚紛飛的石灰粉末。戰爭的殘垣裡,那座噴水池依舊孤獨地表演著各種花式噴灑。但宏偉的巨塔已經崩塌了,公園再也無人打理,雜草齊膝。你再看了一遍手機簡訊:“你在哪裡?等你沒來。”你明明站在那裡,回過頭卻不知道應該繼續往哪裡走去。
雖然早已錯失了約定的時間,你仍執意地想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總是這樣,你記錯了約好的地點,而整座城市的地標在轟炸之後皆不復在。你只能在被封鎖的公路一再打轉,而不知為什麼又回到原點。你想像著你們各自踱著腳步,想像著對方因為被堵塞在大逃亡的車陣裡而焦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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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在漫長漫長的等待裡,疲累得任由四周濃稠起來的空氣包裹著自己不想掙開。
其實就只是把噴水池的右邊記成了噴水池的左邊這樣的錯誤而已嘛。你微笑著向我敘述這樣一個其實有點傷感的故事。你們始終都沒有再相遇。每次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列車誤點抄錯時間手錶壞掉甚至只是因為被敵軍的檢查站攔下來就錯過了……。有時你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那些一再重現的,近乎荒謬的理由背後,會不會只是因為自己在心底某一處荒蕪的角落虛構了一個無法相遇的角色呢。
你笑著說。像永遠有一個惡作劇的拍攝者,每次在你仔細地擺好姿勢調整了嘴角牽起的笑容之後,整框景像卻因為捧著鏡頭的手故意地顫動了一下而晃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是那樣搖晃不已的記憶啊。例如有一段日子裡,在戰爭未至之前,你每天傍晚都必須乘搭74號巴士從公司回來。你總是挑了那個靠窗的位子,想像著有一個同志小說家寫過在這輛巴士上發生的那些場景,和憂患少女們的眼神。你託著頭望向窗外的車燈和街道的霓虹,又因為一直落下的雨水而形成了奇異炫目的流光線條。
一如空氣中一陣一陣飄過從噴水池被風吹來的水霧,弄溼了你的髮梢。
那一天,你就這樣在公園的椅子上睡著了。天一亮時,你被一個棄守的游擊隊員搖醒。他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揉著迷茫的雙眼,目送那些倉皇離開的人。明明外套上仍留著熟悉的煙味,以及幾根貓的毛絲,但一切似乎又不踏實起來。你倚在一面貼滿了抗戰標語的牆邊,從黑色的長衣口袋,摸出了一包香菸。煙盒裡還有幾根菸。那不是你的香菸,但你還是把其中一根菸點燃了,任星火明滅。香菸的氣味讓你心安。
你想起一首通俗明白的歌。從第一句歌詞就會哼唱:“你抽的煙模糊了我視線,緩慢圍繞著我卻沒有愛……”
想起約定一起逃亡的早上,你和往常一樣熄了燈,輕輕地關上了門,走出房間,沿著梯階一步一步離開了公寓。你不敢乘搭電梯,就這樣輕撫著樓梯扶手走去而沒再回來了。
那是個晴朗的早上。你在昨夜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仔細地清點了這些年來所擁有的一切之後,你丟棄了大部分的事物,包括書本、字典、一些零碎的手扎、收據、信件、抄在各種紙片上的電話號碼、身分證、聖誕卡片……。
即便是你捨棄去了這麼的許多,手上的行李依然讓你覺得十分吃力。你沒有告知任何人今天會去哪裡。或許明天還會有人問起你的名字,但你也十分確定的是,一個月之後,你就會很徹底地被遺忘了。雖然那曾經是你十分擔心的一件事。如今為了不被人所想念,你小心而斷然地不留下任何痕跡。除了傢俱是帶不走的之外,你銷燬了任何指涉自己的細微的線索,包括仔細地拭去可能遺留在門把上的看不見的指紋。你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很久的空間,輕鬆地呼了一口氣。
你在漸漸無人的公園裡,愜意地閉上了雙眼,感覺微風撩過你的鬢髮,還有碎花裙角在小腿肚上跳著舞的那種輕柔。等待炮火將至,但此刻又那麼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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