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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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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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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08/04/2022

小说

祭祀

方路

人头

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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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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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路/別再想小狗的事

作者:方路
圖:龔萬輝

1.嬰兒頭

我看到一具嬰兒的頭顱懸在樹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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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雨夜。

我穿了雨衣在樹林裡尋找失走的小狗。在一條很暗的小溪,看到一棵粗壯的菠蘿蜜樹,平時我大哥常攀上枝椏,把掛在樹幹之間的果實,採下,剖開,然後一起品嚐鮮甜果肉。

山溪的水,蜿蜒而流。

附近有一座破舊不堪的木橋,看來不適合踩過去,得等天亮再尋找走失的小狗。我用手電筒照了照樹身,可能會發現像大哥摘到的鮮甜熟果,照了樹頭,往上移高,光線已經高過我的頭,果然在樹幹交叉位置有果實,安靜的掛著,我一時欣喜,學大哥赤腳攀爬而上,用電筒照亮,赫然看到的是一具被砍斷的嬰孩頭顱。

我一身顫抖,失控叫喊,可是根本發不出聲,只不斷呀出啞音。

嬰兒的頭顱,害我患病了整個星期,起初在家服藥,後來病況不輕,大哥送我到縣醫院治療,住上好幾天。這駭人事件很快轟動了小鎮,警方派出刑事組、法醫、靈犬調查,不過,熟悉鎮上算卜的人,大概知道很難捉到兇手,顯然是借用邪道運術方式進行的活祭儀式。福德正神的理事來醫院探望時,和大哥討論到,可能是居林路原靈壇邪妖師所為,他們信仰一種從茅山分裂出來的邪法,在獨立前,確實發生過斬首獻祭的傳聞。

我問大哥,有找回失蹤的小狗嗎?

大哥說,毫無小狗蹤跡,可能走到樹林成為蟒蛇飽腹之物。

不過說來奇怪,嬰兒的頭顱砍下來,已經風風火火鬧了整個星期,仍沒有家長出來投報嬰兒失蹤,這使警方介入調查時,感到力不從心,況且有經驗的警員心底明白,原靈壇不是好惹的,施法邪功令人喪膽,能避就避免得引禍入身。

我打算出院後,再去菠蘿蜜樹下看看,希望找回失蹤小狗。

2.亂石崗

我回到現場,察覺到附近破舊不堪的木橋已經不見。

很明顯的,應該是人為拆毀。

這幾天雨季,把山溪弄得湍急,沒有橋根本過不到對面樹林區,不遠是居林路的原靈堂,屬於邪壇活動範圍。我看到幾根木板被漲起來的溪水衝到下游,沒有橋,即使是有經驗的調查官帶來警犬也發揮不了作用,過了河溪,再靈的狗也無法嗅到任何蛛絲馬跡,破不了案。

我問大哥,這山溪源頭來自哪裡?

大哥說,應該是上游亂石崗,要爬多幾個時辰才能抵達。

“不過很少人去,因為很陰暗,而且遍地是長滿青苔的亂石堆,簡直步步危險。”

大哥說,就是因為不聽信村裡長輩勸告,有一次私闖,結果接近河的源頭時,不慎在亂石堆滑倒,跌跛了腿。一直以來大哥都不曾說他腿跛的原因,這次聽到我一臉驚心。大哥喘了口氣說,就在滑跌剎那,看到不遠亂石中有一個很深的石洞,當時不斷傳出像宰殺狗只的慘叫,這聲音很像嬰兒尖銳嘶叫。大哥聽長輩說,這亂石崗傳說有陰魂出沒。我一時猶疑,不知要越過河往原靈堂方向,還是朝亂石崗尋找失蹤小狗。

案發後,調查官早已在現場拉起了警戒線,方便偵查,依照查案程序,陸續盤問了多名附近的園主和雜工。

不過,大哥說盤問對象裡有一個不是務農人家,是大街經營棺材店的東主。警官和他蹲在菠蘿蜜樹下,談了許久,過後發現不像在盤問,更像在密談,查案官還為東主點了煙,起身時,兩人似乎達成某些協議,有所收穫。這宗砍嬰兒頭案件,發生在果園,在小鎮鬧得沸沸揚揚,成為大街小巷茶餘飯後話題,平時愛編造故事的食客,更加油加醋助長情節。一個食客繪聲繪影說,查案官可能和原靈壇扯上關係,另一個說,這宗邪案大概和棺材佬有關。

我問大哥這是真的嗎?

大哥沒有正面回應,而且面有難色。

我被這宗命案弄得越來越糊塗,因為從大哥的欲言又止中,似乎暗示兇殺案和亂石崗的陰魂有關。

3.解籤師

福德正神的伯公廟解籤師傅自從眼盲後,改為盲解,卻出奇解出更清晰紋路,名氣漸起,遠近開始湧來許多香客和信徒求財化災。這師傅一身素衣,在廟口設小櫃檯為善信指點迷津。不過,農曆新年後伯公廟發生祝融之災,毀掉半邊廟樑,燒焦香爐,殃及廟側搭棚,理事決定待修一年,暫停中元節辦盂蘭盛會和停祭大士爺。

盲眼師傅心底明白,這場火患帶來不祥預兆,小鎮看來會有災難,人心惶惶。

福德正神理事來找大哥時,隱約談到這次砍嬰兒頭案件,與陰邪占卜有關,其實,理事說,盲師傅很早就暗示停辦中元普渡和祭拜鬼王大士爺,小鎮必遭不祥事故。理事跟大哥說,大士爺百年來鎮邪壓惡,香火一停,肯定出事。

盲師傅說,石洞內早有通陰壇養鬼魂的傳聞,只有大士爺可以鎮住,結果,一停,亂石崗的陰氣逼人。

大哥問我,住院那幾天,有看到大街棺材店東主徘徊病樓嗎?

我說沒有印象。

大哥緘默了片刻說,東主想確定失蹤小狗是不是我餵養的,這狗崽不足一歲齡,是我在白菜園尼姑庵廢棄的香爐堆中撿回來,那時下著雨,狗的眼睛被雨弄溼睜不開,我蹲下來搬開倒塌的木架,其中一塊夾著小狗後腿,移開後抱出小狗,狗身還在雨中微微顫抖。小狗一身斑白,抹淨溼身後仰頭望我,雙耳往後縮流露喜悅,不久,張口用舌舔舐我時,發現整片粗粒的舌苔全是黑色。

大哥說,這小狗舌全黑,一定會被人盯住。

盯得最緊的就是棺材店東主,千方百計得手這隻狗崽。

我突然想起,住院時隱隱約約看到東主的側影,那時,我因在樹幹上目擊嬰兒被砍的頭顱,驚嚇過度,心神仍未恢復,無法聯想賣棺材的老闆,到底與小狗有什麼關連?

4.鬥雞眼

我再回樹林現場。

園主看我氣色不好,邊勸邊說,養好身體要緊,不要再來這裡蹓躂。

我說想回來找失蹤小狗。

園主壓低了聲說,狗是無法找回了。他張望四周,觀察了片刻說,這幾天有幾組人員來,感覺都各懷心事,調查官、法醫、棺材店東主、福德正神理事,還有穿得吊兒郎當的乩童,繞著菠蘿蜜樹頭,各術其法。園主把說話的聲浪壓得更低,像在我耳邊竊竊私語,他說,警官已經警告他不要再介入這件事了,意思很清楚,就是不要再渲染這宗命案。這中年園主長著一對鬥雞眼,所以,我理解不到他鬥雞的眼神到底給我什麼提示,我繼續追問,大概惹煩了他,竟把我推到樹頭用手緊緊陷住我的喉嚨。

你到底想不想活命?

我瞪著他焦躁的臉,只是喉嚨被掐住,氣息漸弱,根本無法回應。

我的氣息已經很薄弱,快窒息昏厥,樹幹熟透的菠蘿蜜突然掉落下來。這有兩公斤重的果身,不偏不倚,跌在鬥雞眼園主後腦上,園主鬆開掐住我喉嚨的手,我使勁吸氣,漸漸才恢復意識。大哥剛好進來樹林檢查捕捉野山豬的陷架,看到我和園主各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急忙放下手上斧頭,把我和園主扶起。

跌下來的菠蘿蜜在地上滾了兩圈竟掉進糞肥池,溢出濃稠尿騷味。

大哥幫我和園主拍落沾滿身上的腐葉,三人靜默了許久。

我問大哥,失蹤的小狗真的找不回了嗎?我想弄清楚,為何園主叫我死了這條心。

附近河溪傳來湍急水聲,可能是起風,樹林擠出很怪的迴音,像在不遠地方傳來狗的嗥叫,時強時弱。大哥沒正面回答我,只和園主低聲攀談,我略聽到在議論這股怪風,陰氣很重,從山洞竄出。我在揣想回蕩樹林間的嗥鳴是不是來自失蹤多日的狗崽,詎料,看到大哥和園主身子在微微抽搐,嘴邊吐了白沫,我慌了神,弄不醒半昏迷狀態的大哥和園主,立刻趕回家通知大嫂。

5.中元旗

大嫂在後廚燒水。

看我急匆匆從樹林走出來,不等我說話,就問我有感覺到河邊陰氣嗎?

這陰氣嚇人。我說。

而且,一直迴盪像狗叫嚎的聲音。

我想繼續告知所見的怪異情況,不過大嫂沒再聆聽,喃喃自語起來。

不祥啊。

大嫂從菜櫥取出中元旗,囑我點了香,插在面向樹林的白蟻穴,這穴頭已經很結實,而且經過幾個雨季都完好無損,只是外貌很醜,像長著痲風病的臉。我邊插中元旗邊聽大嫂說,前幾天居林路原靈壇已派乩童來找大哥,一定要設法阻止陰魂出洞,記得幾年前,就是沒有人理會乩童預示,來不及阻止陰氣竄出,結果,峇冬丁宜平交道木柵沒關,載滿貨品的火車和一輛學生巴士對撞,死了19名學生。那時,慘案現場就一直徘徊著相似的陰氣。

我告訴大嫂,大哥和鬥雞眼園主在菠蘿蜜樹下吐白沫,大嫂叫我不要慌,過半個時辰會好轉的。火車和學生巴士相撞那年,大嫂說她也經歷相似情況,遇到陰風,吐了滿地白沫,不久,慘案就發生。

我手上握著最後一支中元旗,想著大哥,園主,還有失蹤的小狗,竟有些顫抖起來。

村長騎著腳踏車,載著滿籮香椰,看我蹲在白蟻穴前惶惑不安,手握中元旗,下車安慰我。村長看看周圍沒有人,重申一次:“你就不要再想小狗的事吧。”我聽到小狗,精神一振,追問村長有沒有小狗的消息?

村長反問我,菠蘿蜜樹上的頭顱,有什麼異狀?

這才想起,看到的嬰兒頭顱很小,而且吐出的舌全黑。

村長把我扶起站好,安慰說,如果沒有這狗崽的頭獻祭,陰魂不只徘徊樹林,早就竄到鎮上了。

“現在應可理解吧。”村長邊整理腳踏車載著的滿籮香椰邊說:“原靈堂砍了狗頭整妝成嬰兒的頭顱,用來上祭化災,這件事,真的犧牲了這頭黑舌的小狗。”

村長補充,是棺材店東主提醒福德正神理事,僱原靈壇施法用狗頭驅魂。我腦海裡,一直不斷浮現剛從白菜園尼姑庵撿回小狗時,在雨中緊緊相抱的畫面。

村長說:“你就別再想小狗的事吧。”

我仍呆怔住,一時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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