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以翔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啊。記得馬來西亞的品牌公關曾經跟我說,她在香港的活動上見過Godfrey,原本只禮貌地打過一次招呼,可第二天回到品牌在香港的精品店,Godfrey見她踮起了腳還是夠不著把高架子上擺設的皮包給拎下來替媒體解說應季新品,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禮貌地欠了欠身,溫柔地問,“賈思敏,你需要幫忙嗎?”……
(——他未必是個傳奇,就算他還在。演藝圈子裡的傳奇太多了,枝繁葉茂的,並不差他一個。可如果說可惜,應該是可惜他來不及體驗挫敗,來不及明白,未來其實不一定如願而來。有一點你恐怕得相信,有時候,努力,也可以是個反面教材。因為命運只要一個不高興,就會把你給兇狠地甩了出去。我鏤空他,一部分是感慨他才走了三分之一就戛然而止的人生,而每一個過程,總是太過水到渠成,每一節篇章,也總是太過順理成章,直至一塊黑幕轟然滾落,才終於把我們全杵在了原地——往後如果有人憶記他,記起的,應該是命運兜面給大家勾了那一記來不及防備的重擊。童話墜落懸崖。寓言平白失火。所謂美滿,原來和大眾的認知曲線並不完全吻合,一點都不。)
ADVERTISEMENT
那隻馬把時間算得真準。跑回來的時候,整顆夕陽,正巧在它背後完整地墜落下來。我問他,馬奔回來的時候,你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他靦腆地笑了笑,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我即刻檢查馬背上的箱子,然後發現,箱子上的鎖頭竟然被彈了開來——我突然想起有個心理測驗是這麼玩的,它讓你想像你落在了渺無人煙的沙漠,而身邊只有一個木箱子,然後箱子旁邊還有張梯子,梯子和箱子的距離一點都不遠,大概就只有兩三呎吧,你如果願意,還可以把梯子和箱子的距離,靠得更近一些,最後還有一匹馬,馬頸上的鬃毛颯颯地飄,馬正仰起頭,咴咴地對著天空嘶叫。
高以翔喜歡馬。8歲就已經有第一套定製西裝的他,父親對他說,所有紳士的養成,騎馬是其中一項不準當掉的必修科。而心理測驗被揭開來,他才知道,木箱子是他自己,梯子代表他的朋友,而鎖頭——扣上的鎖頭代表他是一個自閉的、小心翼翼的、害怕打開自己的人,後來鎖頭彈了開來,暗示他在被其他人主導的客觀環境底下,逐漸鬆脫被捆綁的束縛。至於馬——高以翔很高興知道,馬匹代表的,是他心心念念所愛的那個人。
這也是為什麼,他到中國參與古裝劇的拍攝,飾演驕狂自負又雄健英武的呂布,劇裡的三叉束髮紫金冠特別重,還要握著沉甸甸的方天畫戟在沙地上馳騁,導演一喊卡,他就心疼地縱身躍下,卸下頭盔,擱下兵器,把臉貼近馬脖子,來回摩挲,因為他知道那盔甲和兵器的重量,幾乎把那馬給壓垮了。
普通会员 | VIP | VVIP | |
---|---|---|---|
星洲网平台内容 | |||
星洲公开活动 | |||
礼品/优惠 | |||
会员文 | |||
VIP文 | |||
特邀活动/特级优惠 | |||
电子报(全国11份地方版) | |||
报纸 | |||
努力總是被顏值所騎劫
後來高以翔出了意外救不回來的消息傳回臺灣,林志玲頓時愣在了現場,整個人僵硬著,一直重複地問,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眼淚開始止不住地滑落下來,最後說了一句,“一個人的意義不在於他的成就,而在於他追求成就的過程”——這句話從林志玲口裡說出來特別有力。林志玲和高以翔一樣,都承受著他們的努力老是被外貌騎劫的壓力。他們最明顯的共通之處,除了兩人把標杆越拉越高,高得幾乎由裡到外無瑕可擊的俊顏美色,還有就是被“全臺灣最高價的兩隻花瓶”這名號屢屢綁架的兩名受害者。林志玲太懂高以翔。懂的背後,是因為她看著高以翔走著和她自己大同小異的路,表面優雅,心底忐忑,所以才會對他特別心疼。而演藝圈,誰不知道演藝圈本來就是又迷人又危機四伏的流俗之地?他的辛勞、省思、拼搏,還有他的懵懂、天真和夢想,隨時可以被人反手就推翻了去,然後斜起眼在他的績效評估上狠狠地畫個大叉圈個差評丟回去。很多時候,高以翔和林志玲都明白,俊色和美顏,在娛樂圈子裡受到的,是不懷好意的挑釁和歧視。
散發文質彬彬的溫柔
但高以翔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啊,如果你接觸過他的話。我記得馬來西亞的品牌公關曾經跟我說,她在香港的活動上見過Godfrey——是,我們其實比較習慣叫他Godfrey,或Godfrey Gao的簡寫GG,原本只禮貌地打過一次招呼,可第二天回到品牌在香港的精品店,Godfrey見她踮起了腳還是夠不著把高架子上擺設的皮包給拎下來替媒體解說應季新品,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禮貌地欠了欠身,溫柔地問,“賈思敏,你需要幫忙嗎?”賈思敏當下就被他的舉動融化了,因為在他身上,及時體現出久違的紳士感——真正的紳士感,根本無關學養,而是出自教養。
我還記得有一次香港的同事操刀替他拍封面,好不容易才把最新一季的衣服從巴黎千山萬水地調過來,可因為分派給各地作宣傳拍攝的樣本實在不夠分配,所以只拿到一件不是太合身的印花西裝、一件套頭針織毛線衫和一件黑色毫無設計感的騎士外套。拍攝當天,據說Godfrey身體不太舒服,但他全程高度配合,站在鏡頭前面投入設定的拍攝情緒,可照片一拉大,他的疲態即刻無所遁形,眼神又迷茫又散渙,後來他還打醒精神,調皮地主動建議,要不我把那不太合身的印花外套脫下來當毛毯,把臉貼上去拍一張試試看?結果照片拍出來,效果出奇的好,大家都決定把那張照片當成雙開頁,拉開整個封面故事,後來我把雜誌遞給Godfrey,他看了也禁不住笑,怎麼看上去像是把臉貼在浮在半空的小提琴呢——於是我明白,高以翔的溫柔,就好像隨身藏在褲袋裡的一小塊手巾,隨時隨地掏得出來,抹乾淨周圍不懷好意而且不知道打什麼地方惹回來的塵埃。
我喜歡高以翔,不是喜歡他賞心悅目的俊色,而是喜歡重溫他文質彬彬的溫柔,我記得我第一次在吉隆坡見到他,謝謝他為我當時主編的雜誌拍攝封面,他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太榮幸了,那些照片都還合用吧?雖然明知是客套話,因為他當時已經是最具標誌的時尚臉孔了,除了被Dolce & Gabbana點名稱讚,並且是Louis Vuitton第一位選為全球廣告代言的亞洲模特,就好像當年的金城武被Prada和Emporio Armani窮追不捨硬是要籤為代言人那樣,完全是時尚產業裡最讓設計師們寵愛的受惠者,而所有春光明媚的未來,眼看著就快接踵而來——
遺憾的是,命運城府太深,絲毫不肯透露半點風聲,其實已經暗中決定臨陣把他的戲份刪除,也暗中展開把他的角色抽掉的鋪陳。我只知道,往後聽到有誰的名字叫Godfrey,多少會抬起頭,微微地晃一晃神,感覺有一種淡到抓不攏的感觸從心底慢慢漫上來,就好像兩年前在辦公室聽到他離開的消息,背脊登時一陣涼,周圍的人與物彷彿斷了片一樣,耳際嗡嗡地響,震驚得整個喉嚨乾乾的,好像被誰給緊緊扣住,然後一圈又一圈,斷斷續續,在腦子裡重播和他坐下來訪談15分鐘的內容:他說如果有機會,他想嘗試拍動作片;他說很想當東方的佔士邦,又酷又威風;他說他不介意把自己敞開,接拍一些喜劇,準備好了用耍廢的表演方式,讓大家看見他努力把幽默建築成他第二度發育的性格——一連串的他說、他說、他說;一整個下午的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始終猜不透運命竟然如此居心叵測。
可惜我們都看不見他這一些來不及兌現的凌雲壯志了。也可惜我們看不見他在攝影機面前,如何調動他所有的常規演技,演完後坐下來,對前來探班的朋友說,他還是隱隱對人們期盼他在銀幕上展現的個人特性和魅力,保留了一絲憂慮。
Godfrey喜歡演戲,但有好些東西,並不單單是喜歡,就能夠把你領到那個目的地,過程當中,還需要奮不顧身,還需要天時地利。我看著高以翔,聽他侃侃述說他以為已經離他很近的夢想,當時他眼裡並沒有強烈的動機感,以及舉一反三的靈活性和機動性,他的努力,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他的一廂情願,也有一小部分,建立在他誤會了娛樂生態的潔淨和善良。
我不常想起他,但我知道我不會忘記他。時間是所有哀傷的鎮靜劑,只不過藥效總是慢了一些。我突然記起卡夫卡說過類似的話,如果將這些話套在高以翔身上,他似乎又可以悠悠地在我們的記憶裡醒了過來,卡夫卡說——“但你醒著,你是守衛之一,你借身邊那對燃燒的木柴,在晃動的火影中,尋找下一個守衛。”因此我彷彿聽見高以翔笑著說,總得有人守著啊,在善良與誠懇的紳士消失之前,總得有人守在哪兒啊。而他,就是那一個守在那兒的人,在我們的即將斑駁腐鏽的記憶裡,守著一小段我們曾經有過的繁花似錦的太平盛世,而且那是病疫蔓延之前,是我們對未來還沒有動不動就心生質疑渾身乏力之前,而高以翔在我們睡著的時候醒著,灼然燁然地醒著,把我們對他的哀悼,兌換成半截斷開來的溫柔,像一個幽玄的僧人,曲背彎腰,在我們的心裡插滿了秧,然後在越走越窄的歲月的迴廊上,終於讓我們明白下來:斷裂,也是一種收成。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