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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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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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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5pm 15/04/2022

最后,我还见到你吗?

锺灼辉

最后,我还见到你吗?

锺灼辉

新書才剛出版,我家就上演一幕“最後,我還見到你嗎? ” | 鍾灼輝

文:锺灼辉

如果老爸就只剩下一個星期的命,他會希望如何渡過?他會寧願病死還是毫無尊嚴的苟延殘存?我相信我的專業,而且老爸的身體也告訴了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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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論你是否相信疫苗的效用或理念,在政府宣佈實施疫苗通行證後,如果不接種疫苗,恐怕你哪裡都去不了,不管是商場、餐廳、戲院、還是街市,只要是你想得出的地方,差不多全都進不去。自從老爸失智後,去茶樓喝茶已成為他人生中唯一及最大的娛樂,同時間也是我們用來威逼利誘他的最重要武器。在別無選擇下,老爸也只好去打疫苗。

在接種第二劑疫苗後,老爸的腿上出現了一些紅斑,直到深夜他的過敏反應忽然變得嚴重起來,全身長滿了紅疹,並且出現暈眩與氣促等症狀,意識逐漸變得模糊。由於擔心老爸出現過敏性休克,老媽急急召來救護車,把他送進醫院救治。

坦白說,若非情況危急,我們是萬般不願把老爸送到急症室的,因為以最近急症室的超負荷情況,病人動輒要在外頭等上十幾、二十幾、甚至是三十幾小時,期間除了乾等,就連吃飯或基本治療也沒有。對老爸這種沒有自理能力的病人來說,情況就更加不堪設想。

“幸好”老爸到達醫院時,已經失去了意識,所以他被分流成第一類危殆級別,獲得了緊急治療。經過抗敏救治後,老爸的情況很快穩定下來,但醫生卻驗出他對新冠病毒呈陽性反應,於是他被送往內科的隔離病房留院觀察。

老爸一向擁有如蟑螂般的頑強生命力,第二天醒來,身體很快便恢復過來。只是當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地方,馬上變得焦躁不安,第一時間把插在身上的各種奇怪喉管拔掉,從病床上走下來。護士見他在病房裡遊走,馬上前去制止他,並把他拉回床上。經過一番解釋與勸告,護士重新幫他駁回身上的檢測儀器與喉管,但我懷疑老爸跟本沒有聽懂,只是裝成合作而已。護士走開不久,老爸又把所有管子拔掉,並俏俏溜到病房的大門,想要偷走出去,卻不懂啟動開門按鍵。

護士見狀,及時把老爸攔截下來,但他居然狡辯說是想要到洗手間。人家才不會相信他的鬼話,所以當他上完洗手間後,就直接把他押回病床上。但這一次老爸不肯乖乖就範,並大吵大閙起來,加上他是新冠患者,醫護為了他及其他人的“安全”起見,只好替他穿上約束衣,把他縛在病床上。期間醫護也有嘗試替老爸松縛,但他的情緒卻異常激動,所以只好繼續把他縛起來。

醫院把約束老爸的決定告訴了我們,我嘗試向醫護解釋老爸的失智情況及特殊行為,並希望可以安排跟老爸溝通,但礙於醫護人手不足,加上老爸需要強制隔離及不懂用手提電話,所有請求一律不獲受理。如是者老爸就被綁在床上兩天兩夜,醫護人員給他穿上紙尿片,他在床上大小便,並安排給他定時餵食,他完全動彈不得,雙手連抓癢都不成。

雖然我明白醫院人手相當緊拙,根本沒可能對失智症患者有任何特別照顧,但這樣的安排對老爸來說,可說是致命的打擊,遠比新冠病毒的傷害更大。開始時老爸還在爭扎對抗,但到第三天,他就變得消極放棄,不肯吃飯喝水,最後竟連大小便也不肯,只死忍憋著。結果醫生要替他插尿喉、放大便,更準備好替他插胃喉灌食。

當我得知老爸的待遇與狀況,馬上跟醫院進行馬拉松式交涉,並強烈要求把老爸接回家中隔離。自老爸進院後,他都沒有出現任何新冠症狀,醫生也沒為他處方任何新冠藥物,他在醫院的唯一目的就只是“被縛著隔離”。我深知道以老爸的偏執個性與扭曲意識,他肯定會選擇寧死不屈。他的身心狀況正在急劇惡化,再拖下去,他應該很快死於“自虐”與“被虐”而不是新冠或其他任疾病。

失智症患者染疫的悲歌
對欠缺自理能力的老人或失智症患者來說,染疫其實並不恐怖,被強行帶到不知名的設施禁閉隔離,才是真正的恐怖。老爸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寧願病死也不肯任人魚肉,與其活得毫無尊嚴,倒不如來一個另類的自行了斷。

也許在醫生的眼中,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依足標準的醫療程序,任何決定也是從病人的利益出發,他們的職責就是把人救活。但人不是一具只求生存的機器,治療疾病的關鍵,亦不只侷限於療愈身體而已,更重要的是,每個決定必須切合人性的需要。很多時候,醫生只講求理性及科學,忽略了患者的獨特性與精神需要,只顧把注意力放在消除肉體的各種症狀上。但病人的情緒及壓力達到臨界點、身心再也無法承受時,生病及病徴才是病人最直接的抗議手段。

醫生認為老爸之所以不能排尿,很有可能是尿道發炎或腸道堵塞所致。但身為認知心理學家及病人的兒子,我卻相信老爸的極端生理反應,是出於對環境的不適應,並且他的潛意識正對被強行約束這件事,作出了激烈的反抗。如繼續執行醫生的治療方式,恐怕只會加重他的病情,對他的身心造成進一步的傷害。所以我強烈請求替老爸拔掉尿喉,讓他可自由如廁及排便排尿,另外只讓他穿約束背心就好了,不要把他綁死在床上。

但醫院表示因人手不足,拒絕我的所有請求。我唯有提出“終止治療”,並要求接老爸回家隔離、自行照顧。醫生覺得我的決定魯莽及愚蠢,再三提醒及警告我,如果病人無法排尿,於短時間內就會出現腎衰竭或中尿中毒,不用一天便需再次緊急送院救治,否則就有生命危險。還有,醫院的床位可說是一位難求,走了就不要奢望可以短時間回來,我必須抉擇。

如果按照醫生的治療安排,老爸至少要被縛及隔離14天,我相信不用一星期,他的身心已經崩潰。我在思考,如果老爸就只剩下一個星期的命,他會希望如何渡過?他會寧願病死還是毫無尊嚴的苟延殘存?我相信我的專業,而且老爸的身體也告訴了我答案。

我們願意共同承擔的後果
我立刻到醫院簽署自願離院聲明書,更表明願意承擔一切醫療後果與責任。在我的死纏爛打下,當天我已將老爸從病房弄出來。可憐的老爸是被醫護用輪椅推出來的,他的面容極度憔悴,目光呆滯,才3天好像已經不太認得我一樣。我嘗試逗他說話,但他都不怎麼理睬我,只遇爾點一下頭,表現得十分害怕。

在醫院等候升降機時,我忽然拿出手機上的照片給他看,問他:“認不認得他是誰啊?”

老爸定眼看了一會兒照片,開口回答:“白猩猩。”

“對是猩猩,我們現在一起回去找叻仔吧。”我說。

老爸竟大力地點頭表示同意。

我跟老爸做了一些簡單的認知測試,確定他的精神狀態還不至於太糟糕。一踏進家門,老爸像換了個人似的,緊繃的神情馬上鬆弛下來,癱軟的坐在沙發上,更嚷著肚餓要吃飯。阿哥買了他最喜愛的點心及咖喱牛腩回來,他大口大口地吃下,真的像餓了很久似的。沒多久他再次站起身,步履蹣跚的走進廁所,我們聞到一陣惡臭,大家都興奮地喊:“老爸有便便了!”
及後的數天,老爸並沒有任何身體不適,他的排便排尿問題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老媽因為要近距離照顧老爸,也染上了新冠病毒,可幸的是,兩人均沒有出現任何症狀。老爸更是吃得、睡得、拉得,每天如常地坐在沙發上喝茶看電視,對著那些無聊的劇集哈哈大笑,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病人或曾經受過酷刑對待。

老爸再一次演繹何謂“活在當下,放下痛苦的事情”,他變臉比誰都要快,忘記痛苦的速度更是無人能及。我想:“最後,我應該變不成他吧!”

看著老爸的康復,我當然感到十分恩惠,但有時候我也會擔心,自己會否不夠了解老爸的想法及感受,又或缺乏對醫學的專業知識,而做錯了決定。一旦做錯了醫療決定,那傷害不只是發生在病人身上,做決定的那個人有時候亦會揹負一輩子的內疚。決擇所帶來的受苦程度與種類,多到有時複雜得令人難以衡量與比較。

我相信大多數時候,家人都希望繼續執行所有對病人生理狀態能有改善效果的治療,但是讓不能承受維生醫療的病人承受毫無意義的維生醫療,增添他們的痛苦,甚至帶走病人的生命,卻是不該犯的錯。如果老爸真的是因為我的決定而斷送了性命,我必定會十分難過,但不會後悔為他作這個決定,因為我深信這是他的意願,也是我們願意共同承擔的後果。

希望所有新冠患者能早日康復,能及早逃離隔離設施,重獲生活的自由,大家都能平安渡過這個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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