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學範俊奇那套看人的方式。尾隨他上樓時,聞到男士香水味(還是古龍水?),招牌長髮紮起,梳得整齊,沒露出一絲毛躁。留意他的皮鞋、長褲(是燈芯絨?)、西裝外套,卻認不出什麼品牌,只認得T恤上的大衛·寶兒(David Bowie,曾在他的專欄登場)。
唉,作罷,外行人是看不清門道的。不像他,剛出道時專訪臺灣藝人庹宗華,就從毛衣寫起,令對方另眼相看。原來那時,他就這樣看人、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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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時尚雜誌界25年的文字造型師,自帶氣場。他筆下寫過的人物結成兩輯《鏤空與浮雕》,如今要化成我筆下的人物,不免緊張。他忍不住替自己叫屈,“怎麼會緊張?我又不是誰誰誰,我這麼親民……”
【主編×作家】
約訪《鏤空與浮雕》作者範俊奇,電話中感受到強烈的主編魂。未見面就主動談到照片需求,思考後自知能提供的都已用在先前各媒體的專訪中,終答應出來由本報攝影拍攝,地點他選。幾道快門間下巴上下微調,這樣站,那樣坐……事後他在臉書打趣寫道“江湖債,還得快”。
主編魂還在於一年前曾婉拒約訪。彼時已接受不少訪問,“範俊奇”和《鏤空與浮雕》談多了,自覺給不到新內容,索性拒訪。那是主編的“江湖道義”,重獨家,就如王菲的封面照不能用在其他雜誌。終相見,他又解釋,不似其他名人那般“非常”,他只是寫過兩本書。“我不是蔣勳或龍應臺級別,讀者讀‘範俊奇’會有什麼收穫?”
把話說開他才坦誠,換位成受訪者時,應學會卸下主編魂,交由記者自取自拿。25年雜誌經驗是何等資深,文字功力更是不在話下,可短短見面破冰,足以瞧見他的自謙。縱使臉書追蹤人數萬千,他不稱“粉絲”,而用對等的“朋友”。出書獲得馬臺港多地讀者喜愛,他仍不自稱“作家”,而是“只是出過兩本書的寫作者”。
範俊奇謙虛,甚至有點小心翼翼,好似剛踏進文學圈,還在適應。“其實我有25年的時間不是很嚴肅在寫,我一直都是文學以外的人。”
聽來,他心中的文壇有道門,門為他開,卻躊躇不敢踏入。他猶豫的是:如果有一天,範俊奇不寫人……
【為什麼寫人?】
儘管不愛“網紅作家”這個稱號,但無可否認,《鏤空與浮雕》始於網絡。他常在臉書發表文字,星洲副刊副主任梁靖芬邀他開專欄寫人物。第一篇寫建築師Zaha Hadid,第二篇哈里王子,直到第七篇張曼玉,“爆”了。爾後張國榮、梅豔芳、劉德華,多少人寫過啊,都不及他寫得細膩、溫柔。
為什麼要寫名人?他想要的,是把這些名人當成旅遊景點,走一遭他們的人生。“我們的人生跟他們一比之下真的太平凡了!”範俊奇說,“我們真的是太容易原諒自己,太習慣不太敢去挑戰。”
他自認貪,貪那些風花雪月、驚天動地的人生。可他不也是貪安穩?跟隨著社會一般秩序,先有穩定工作、收入、良好形象,“沒有人敢一開始就放棄其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能重來,如果當初放棄工作,他想把過去愧待的25年追回,全程投入文字。話音剛落,又趕緊解釋在雜誌界的25年也很重要,出國看秀,見名人,眼界大開,那些養分都豐富了現在的範俊奇。看他在那左左右右地,“如果那時就把時間放在文字上,過得很清苦,專注寫作,我今天會是怎麼樣呢?”
硬是要選,他想過畫家芙烈達·卡羅(Frida Kahlo)或梵谷的人生。“很爆裂的,他們的人生,那種真的很缺憾,很殘暴但很漂亮的人生。”在文字裡體驗是一回事,但若真把自己丟進那個時代,真去體驗他們的人生,又會如何?
“如果自己承受的話,你有沒有她(芙烈達·卡羅)那種生命力、魄力?”確實,旁觀雖然精彩,自己能不能做到又另外一回事。範俊奇貪各個名人的人生,卻明白當中矛盾,“太平盛世,我們才能在這邊寫那些人,覺得很羨慕。”
【如果有一天,範俊奇不鏤空】
成名有價。鏤空與浮雕系列大受歡迎,範俊奇在臉書變得不那麼自在,不太敢“素顏”上陣。過往他常隨筆幾句標上#我不是張小嫻,“替文字造型”“搬弄文字的是非”“替愛情伸張正義”,現在有了包袱,不敢了。尤其,偶像蔣勳也在留意他的文字,一挑出錯字馬上提點;寫完舒淇,還很快就傳來讀後感。為臺灣朋友方便,他將文章簡轉繁貼上,整整5000字的內容,真有人挑出那一兩個轉碼錯誤的字。原本就不太揭露自己的範俊奇,藏得更深了。
《鏤空與浮雕》第一輯是他真正醉心的人;收錄不完的編入第二輯,其他是致敬那些佔有一席之地,不能忽視的名人。計劃中的第三輯,他預想是時代紀錄。之後呢?“我可能有段時間不寫人物。”
寫作不為流量,況且他總是在明星文“爆”了之後總有意識地避開,寫相對冷門的畫家、作家,所以寫名人並不為享受轉發。可許多訪問仍把他與明星掛鉤。曾聽過專訪,似把他當成某個導演的閨蜜,談導演更多。範俊奇雖不介意談明星,卻也在寫作上更加小心經營自己的形象。
“我要證明自己不只是一個寫明星的寫作人。我可以很傾向文學,我喜歡藝術那些東西。”他樂意寫村上隆、奈良美智,若“爆”了更開心,有更多人因他的文章認識其他名人的美。
“大家可能會說,範俊奇還是隻能寫人物!”他自問自答,“我願意寫多少自己才是問題。即使我願意寫,我有多少東西可以寫?”。
於是,瞧見那在文壇門口拿了入場券卻躊躇不前的範俊奇。他不擅也不喜揭露自己,才把文字寄情在那些名人豐富的人生中。“散文是大量撕開、縫補、展現自己給人家看。”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換了個稱謂,“你有多少個人生?你的人生就是這樣而已,你怎麼能夠重複寫自己?”
文字,不是自我修煉嗎?“所以我要經歷另一個人生階段,我才有東西寫,要走出去。”範俊奇開始自白,現階段如何危險。寫完100個人物,經歷100趟人生,再繼續寫只不過是用文字去建立一個人,並非真情流露,只是為了寫而寫。
寫小說呢?那又是更大工程,每個人物塑造好比泥水工。“我現在是很取巧,人物已經在那,我真的是鏤空他的歲月,一些負面的我丟掉,就只浮雕我喜歡的。”他自認,非常取巧,用不太大的力道去寫那些人。如果寫小說,塑造一個人多麼耗工耗時耗力。
其實範俊奇不只寫人物,他另有旅遊專欄〈一字到天涯〉,不寫貼士,只寫途中他喜歡的東西。這樣的旅行文學,讀者買單嗎?臺灣出版界的風向轉向特別職業、大風大浪的人生,或是有主題的科普研究。“以前我們可以純粹欣賞文字,讀簡媜、蘇偉貞、西西,都是純文字享受。臺灣已經不是這樣,更何況馬來西亞?”
“除非我真能做到,只用文字大家就愛看,這是很大的挑戰。”範俊奇又不經意轉換了人稱,似是對自己喊話,“不論你寫什麼,他們就是愛看你的文字而已。他不介意你重複你自己,不介意你揭開多少你自己。”
一再追問,他終不閃躲。沒有獎項傍身,遲到25年,因此心虛,自覺耕耘得不夠。縱使現在受到讀者歡迎,受到臺灣邀稿,他還是不敢理直氣壯,“我之前做的東西太少了,有點愧對。”
縱觀馬華文學圈,馬共、南洋都是鮮明的元素,卻非他喜歡的事物。或許是在這樣自我懷疑、躊躇的思緒中,他不察覺自己話中的“你我”不時錯置。“你要寫的東西,要怎麼讓自己突出,這才是我真正接下來的挑戰。”“如果我不鏤空了,我怎麼再繼續往下走?是散文嗎?還是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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