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万物皆有光。
我生平的第一本书,是一本绘本,有着一个俗套的名字《爸爸真伟大》。要把一个俗套的故事,讲得不那么俗套,得看讲故事的人的功力了。当然,老王卖瓜尚得自夸,更何况这一本,是我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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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讲了一对父子的故事,间中没有母亲的角色。很多影视文学作品,凡讲父子的,都不会花团锦簇,一团和煦暖风,总得带点淡淡忧伤。也许,这与社会要求男人表现得内敛沉稳有关。遇事,得欲言又止。
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个寂寞、多思的男孩,全书的对白,就是男孩自己一人的独白。这多少有我的折射在里头,我常爱和自己讲话。
有一天,男孩在放学的路上,思考了一个问题:爸爸不是医生,不是工程师,不是老师,只是一个卖面的小贩。为什么呢?一个稚幼的孩子不必语出褒贬,也免不了疑惑和比较:不是吗?我们的课堂、我们的社会都在预设标准,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用的人。
当敏感的孩子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那就如同掉入蚌壳内的沙粒,绝不能置之不理,一定要找一条出路。窗前的一轮明月,映彻了他的不眠之夜。另一边厢,爸爸在微寒的早晨,已备好作料,在住家门口摆个小档,开始一天的生意。
男孩揉着蒙眼,从睡梦中醒来。他第一次如此感受到面气的香味,当他以全新的角度,省视父亲日复一日的工作。天色蒙蒙,还没有全亮,爸爸的面档开始热闹起来,医生来吃面,工程师来吃面,学校的老师也来吃面。每个来吃面的人,离开的时候,身上都披着一层淡淡的光。
于是,男孩做了一个总结:爸爸的面,有光。
至于,这个光是什么?没有再为读者做进一步的诠释。按我的想法,在万事万物里,在人与人、人与事、人与物的交互流转之中,总会有光。
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4月清明,回到老家小住,姐姐摘了一束咸丰草,插在花瓶里,淡白色的花朵朝天野放,在这南国之邦,竟也予人春的气息。咸丰草是很漂亮的花,在茂密的绿丛之中,散开漫天的白花。远看犹如满天星斗,但它又不像身价不凡的满天星,只有敷衍的一个星点──澄黄的花蕊、素白的花瓣,层次分明。
它的美很少被人发现,只因它是粗生粗长的野草,长在大路边,长在沟渠旁,开得烂漫,开得寂寥。采了一把,把它插在瓶中,给它一个展现的空间,这才发现,这野草也锺天地之毓秀,一株株、一朵朵,散漫着春光。
我们能否在最不起眼之处,甚至在最混浊、卑贱之处,也感受到万物的光?
老家一如即往的恬静,长日漫漫,院子里花草寂寂。但我们依存的这个地球,如今风暴四起。我的房间有一扇很漂亮的窗,对着一高一矮的两棵椰树,迎着蓝天摇曳。当我正襟危坐,对着笔电点开社交媒体,就像打开一个浊染的旋涡,汹涌而来。
我们该有怎么样的心眼,去滤净浊世的渣滓,看到天地有大美,万物皆有光?一名骑脚车的男子,被入侵的士兵射杀,倒毙在春寒的街头。当屠城的铁骑曳地而来,人皆离散,守护他的,是一只不离不弃的狗。一名两岁的男孩确诊,母亲把他的痰吃了,就为了和儿子一同确诊,母子得以一同隔离。封城,封不了母亲的心。
像我这般鲁钝的太平日子,也成为一些人遥不可及的奢望,我仍相信,这世界有一种至静、至美,不囿于时空,遍及一切,在它该有的地方熠熠发光。
半根萝卜,一颗番茄,两条角豆,几片秀珍菇,加上一锅子的汤底,我煮了碗豆浆面,对着一瓶盛开的咸丰草,大啖起来。亡者奠以花,饥者施以食,我觉得自己,乃至眼前这花、这面,也带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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