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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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花不是花,像霧不是霧。半夜時分到來,天亮以後離去。來時像春夢一樣短暫,離開時像朝雲散盡,找不到行蹤。朱金城在1988年出版的《白居易集箋校》說〈花非花〉作於823年以前,也就是白居易大約50歲時。中年回想少年,心也悠悠,情也悠悠。1935年黃自譜曲,不同年代的歌手唱了幾十年,歡樂的時光短暫,磨難的時光漫長,款款深情,聽者理解。
白居易詩通俗淺顯,直白流暢。評詩者眾口一詞,說他喜用民間語言,老嫗能解是標籤。白詩流傳廣泛,在世時上自宮廷,下至民間,都見其作品。《莫礪鋒評說白居易》加了一句,說他也“是一個國際化的詩人”,聲名遠播到新羅和日本,受歡迎程度超越李白、杜甫、王維,原因包括詩作最易理解,最能借鑑模仿。當然量多也增加傳播廣度。白居易現存近3000首詩,李白九百多,杜甫一千四百多,王維四百多,差別顯而易見。莫礪鋒說白居易生前為自己編好文集,抄成5份放在不同地方。此事意義非凡,雖然經歷變故,無法全部保存,卻亡佚最少,是詩人之中“為自己安排後事做得最成功的”。
聰明又有遠見的人寫詩考慮周詳。〈花非花〉中都是常用字,幾乎不必翻譯成白話。從前讀這首詩,為其朦朧意境吸引,詩中所詠之物,是花是霧?或是花在霧中?可以自由想像。重點是美好事物短暫易逝,捉摸不透,一切在迷濛和真實之間。詩開始以“花”和“霧”比喻設問,“春夢”來了,還是沿用比喻,最後“朝雲”出現,依舊是比喻。美好的、傷感的,珍惜或不珍惜,夢醒時都不會再出現。
白居易青梅竹馬女友湘靈,是不少學者分析此詩時著手對象。白居易精通音樂,湘靈活潑可愛,嗓音悅耳,聽她說聽她唱,猶如天使之音,引人痴迷,煩惱煙消雲散。可惜白母門第觀念根深蒂固,認為二人結合無理,白居易出身官宦之家,不是來自平民家庭的湘靈所能高攀的。幾番折磨,終究不能成眷屬,相知相遇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執著的人不捨曾經擁有過的情愛,夢中相遇,一樣沒有好結果。兜兜轉轉,仰慕白居易的同僚楊汝士自薦其妹做媒,最終水到渠成,37歲時白居易正式成家。
白居易婚前為湘靈寫詩多首,〈花非花〉雖未提名字,對號入座極為正常。50歲的白居易寫詩更加含蓄。淡淡哀愁,一切點到為止。既然同意遵循父母之命,就不應怨天尤人。他為自己取字樂天。“樂天知命故不憂”,這是《周易·繫辭上》的文字,調整內在鬱悶的方法就是順應天命。
白居易寫過不少諷喻詩,體現年輕儒者對社會及政治的參與感和責任感。話多惹事,被貶江州以後,他轉向“獨善其身”,雖仍關懷百姓,卻只求心安,言論或行動缺乏激情,被人批評消極或倒退也在情理之中,也有人替他說話,蘇軾是其中一位:“出處依稀是樂天,敢將衰朽較前賢”,同樣因言論吃虧的蘇軾,理解白居易的人生軌跡。
一心一意做彌勒信徒
要看穿政治,要看開感情。寫〈花非花〉時,處事更加練達。白居易性格溫和,寫詩論政,只是諷喻,從不金剛怒目。詩歌有療愈作用,遇到打擊,“江州司馬清衫溼”,不必大哭,幾滴淚珠,輕微稀釋。當然,他還有佛教可以依託,出世的寧靜,幫他解決不少煩惱。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要徹底禪悟談何容易。白居易雖不能完全看破紅塵,卻愛尋僧訪廟,接觸禪宗各派人物。他對佛教的濡染既多且雜,晚年一心一意做彌勒信徒。“眼暗頭旋耳重聽,唯餘心口尚醒醒。今朝歡喜因何事,禮徹佛名百部經。”謝思煒在《禪宗與中國文學》中討論白居易禪學造詣。謝思煒說中國傳統所謂文學“真實”問題,都與“史實”問題相混。白居易詩用“空花”、“夢中說夢”,說明虛構事物,也可以是真實生活的反映。
虛構事物和〈花非花〉中的比喻,如出一轍。謝思煒說妄與真在佛教思想中是一物之兩面,可以相互轉換,“因而本身是虛妄的人生在文學描寫中卻可以獲得感妄悟真的意義,幫助人‘返乎真 ’,而文學的真實性恰恰也是包含在它的虛構性中。”謝思煒沒有提〈花非花〉,讀他對白居易禪學思想的分析,卻讓我找到“花”、“霧”、“春夢”及“朝雲”的有力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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