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下午,姨姨懒洋洋地半躺在藤制沙发上,两腿伸直,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你没腰骨啊?”妈妈问。姨姨笑笑地把“矛头”指向外婆——就你把我生得没腰骨呗!我在饭厅听了,静静等着外婆怎么答话。“早知道把你送给人。”她说。“怎么不送?我多抢手啊!”外婆笑笑地说了早已众所周知的缘由,孩子们之间七嘴八舌的对话又让客厅闹哄起来。
在物资稀缺的60年代,外婆独自把9个孩子拉扯长大,每天凌晨5点钟便起床,和邻居们骑脚车到数公里外的工地去当水泥工,晚上回来孩子都睡了,作伴的是洗衣搓衣的声音,隔日再早起。“外婆,你们以前没闹钟,为什么可以准时5点钟起床?”我想这是现代即使有闹钟也起不了床的人所不解的。她说,每天凌晨5点都有一个老伯从家门前走过,木履走在路上发出的“喀喀”声,足以把他们唤醒。“那他也没闹钟,他怎么准时醒?”外婆也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因为早一点的时间,有另一位老伯穿着木履从老伯家门前走过吧。
ADVERTISEMENT
骑车上班的日子随着退休而告一段落,但日子有功,一次骨科健康讲座后医生检查了外婆的膝盖,说这比15岁的少年还健康。外婆只是笑笑没说话。这般能吃苦,我想是来自她的成长背景。
选择了孩子的幸福
外婆生于30年代,日据时期的恐慌,是她小学年龄的记忆。当时兵荒马乱,随时一声警报就得急匆匆而静悄悄地全村人挤在山洞里躲避日军。“以前他们去山洞躲的时候,如果你有抱着‘牙牙仔’(即宝宝),人家不要你一起躲的噢……”孩子一旦哭闹,日军就会闻声而至,后果可想而知。日军走后,英军再来,外婆一家人随着毕利斯计划的实行和熟悉的邻居分离,被安排到九洞新村定居。今天象征豪华的住宅保安亭(Guard House),是当时村民进出的束缚。在截断华人对马共援助的政策下,村居必须到派米站领米。“那时候他们照着家里有几个人,就用红字牛奶的罐子衡量给你多少杯米。不够煮的啦,就混着番薯煮粥咯:多多水,少少米,放一些番薯或者木薯。”到了马来亚独立,人民开始安居乐业时,部分华人家庭过年过节已有能力杀鸡了。外婆的妈妈重男轻女,尤其外婆是长女,陶瓷碗里的白饭上往往是鸡翅的尖端——没肉的部位;吃鸡翅尖的“习惯”,维持至今。
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日子依旧艰苦,但由于“生养众多”,在最小的两个孩子,就是姨姨和妈妈还未出世时,外婆就被“下订单”——“生的是女孩就卖给我啊。”所以姨姨说自己抢手,也是个事实。订单下好了,但到孩子出世,又想不卖了。“为什么答应了又不卖了?”有一次睡前谈及往事,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我问了外婆这个问题。
“我看到很多买了回去都不疼惜,好像工人那样使唤,很‘阴公’,就不卖咯。”这下的轻描淡写,在当时不晓得让她失眠了多少个夜。卖,意味着多一笔钱,省了两个孩子20年的饭;不卖,不只没钱,还要多养两个孩子20年。这种“大赚大亏”的交易,她选择了孩子的幸福。
“穷,起码自己养没那么可怜。”外婆说,她的同事买了别人家闺女,吃饭时亲生孩子吃热饭,而买回来的孩子,吃冷的,难怪她心有余悸。
她专爱林黛演的《江山美人》,百看不腻。网络资料显示,林黛是经不住演艺事业走下坡的压力而自尽;当我把这事告诉外婆,她语带惊叹而遗憾地说,没得演戏,出来工作也可以嘛,为什么要这样呢。对于新闻报道上轻生的人,她说的也是同一句。或许对她这一代人而言,最终必须坚持的只有生命和尊严;在煎熬的时期诞生和成长,他们不明白什么是追名逐利,或者为爱自尽,只要活着,并且活得有自尊,其他的都可以放下。
大年初三,外婆是客家人,自然要酿正宗的客家酿豆腐。她专心地把馅料用筷子塞进豆腐里,我在旁观看,这个看似悠哉的人背后有过不少艰苦和随之而流的泪,但走到今天,美德如花盛开,一瓣接一瓣是和蔼、慈爱、宽容、幽默……而在底下承托的,想来是坚毅。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