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齒縫的雙刃劍 / 黃楚雯（西連）

其實，除了癌症以外，我在進行腎衰竭的飲食輔導時，也會刻意避開“衰竭”這個貶義詞，取而代之的則是“腎功能沒以往好”等句子，這不僅磨平了言語上的芒刺，同時也讓病人更容易瞭解自身的狀況。若疾病造成的生理負擔已無法逆轉，那至少在溝通時多修飾言辭，以避免造成二度傷害。

如其他行業一樣，食療師也須具備良好的溝通技能，如此才能消除與服務對象之間的隔閡，讓他們敞開心胸與我們分享飲食上的困擾，從而協助他們改善狀況。在求學時期，我們還曾撰寫過輔導草稿，從問候語、開場白，到進入輔導重點及結尾都有一系列的範本。但這些都只是紙上談兵，當我們真槍實彈地坐在診所或站在床邊輔導時，才發現理想與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就連演員都有即興演出的可能，更何況是真實生活裡的大眾？所以，在輔導過程中，我們難免會有措手不及的時刻，輕則沒有完好地建立與病人之間的信任關係，導致收集到的資料不完整，而不能給予準確的營養知識；重則出現忘詞的窘況，就像在歌唱比賽中突然因忘詞而靜默不語。但最嚴重的情況還是因言語不當，造成了雙方的不愉快，最終鬧得不歡而散。

猶記得實習期間，友人負責的個案是一位患上囊腫性纖維化的病人，年僅29歲，由母親在旁照料。這位病人時常劇烈地咳嗽，似乎有一口濃痰卡在氣管裡，讓他呼吸困難，如同離開了水的魚兒一樣。母親心疼地拍打著他的背部，啪啪啪的聲響伴隨著咳嗽聲迴盪在整個病房。他原本羸弱的身軀因食慾不振及消化不良多時，更顯骨瘦嶙峋，從而轉介食療師。

友人輔導後，愁眉不展地朝我走來。“我剛才被病人的媽媽訓斥了，就因為我說擔心他的營養狀況每況愈下。她說她不想聽見‘擔心’及‘每況愈下’這兩個詞。”友人難過地說道。

我聽了後，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陪伴勝過千言萬語

聽聞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我才總算明白。天下父母心，有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生病的孩子，不擔心他們的狀況呢？而身為孩子的，看見父母為自己的病情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又怎麼叫人忍心。互相操心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原本就已經緊繃的弦，在被友人無心的話語撥弄下，就成了刺耳的音調。也許，在那個時刻，他們更希望聽見一些較為正面的詞彙吧。從此，遇見類似個案，我們都會盡量避開談話地雷及少用敏感詞彙，多以開放式問句詢問對方及引導他們探索解決問題的方案。

那祝福是否就可以讓我們在工作上萬無一失呢？

每個週三上午，診所的科研室裡都坐滿了患有妊娠期糖尿病的準媽媽。在給予相關的飲食知識後，我都會加上一句祝福，祝她們好“孕”連連，生產順利。這句話就好像哈利波特的咒語一樣，每次說出口後，就算隔著一層口罩，我都可以察覺到準媽媽們由衷綻放的笑容。最後，飲食講座就在聲聲道謝中結束，氣氛既溫馨又美好。所以，若我們的服務對象只有輕微病症，那麼在輔導後加上幾句祝福，的確有畫龍點睛的效果。但對於病入膏肓或已經在安寧病房裡接受臨終關懷的病人而言，“早日康復”之類的祝福聽在耳裡是多麼諷刺的話。此刻，默默地陪伴及幫助更勝過千言萬語。

言語是把雙刃劍，善用得當除了能為病人在康復的路上斬妖除魔，也能讓他們的心靈得到一絲安慰，但稍有不慎，便會造成兩敗俱傷。因此，面對病人時，務必學會察言觀色，留意用詞，並保有同理心，多以他們的角度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