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讀過一首馬來詩,大意為我們腳下的土地被山脈河川割裂,頭上的天空卻緊緊相連,就像一個全人類都共同擁有的夢。但在疫情肆虐和烽煙四起的時代,國界不再是地圖上的虛線,連天空都出現防空識別區和滿是敵意的禁飛區。如果飛鳥也有國籍,那麼它們也只能在有限的藍天翩飛,不再有任意展翅,搏擊長空的自由。
烏俄戰爭爆發後,可能出於今非昔比的慨然與悵惘,遙在俄羅斯的筆友在其社媒回顧這些年參與明信片交換網站(postcrossing.com)所接收自世界各地的卡片,密密麻麻的文字寫滿不同語種的祝福和大異其趣的風土人情。影片以約翰·藍儂(John Lennon)的〈Imagine〉伴奏。我因之第一次聽清歌詞的深意。被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譽為“全世界人民的國歌”的〈Imagine〉,曾多次在奧運會上以不同形式呈現,表達人類對和平的渴望,然而表演畢竟還是表演,一片豔麗光燦的煙火秀之後,編排緊湊的節目就會捲走歌曲的情緒,無法真正引起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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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Imagine〉的音樂影片中,約翰·藍儂和妻子小野洋子牽手漫步叢林,穿過重重迷霧,最後發現一間白屋子的烏托邦隱喻。那一個偌大的純白色客廳裡,約翰·藍儂認真演唱〈Imagine〉,小野洋子則把落地窗的隔板逐一開啟,讓窗外充沛的陽光灌滿整個空間,畫面因此由暗轉明,洋溢人間的愛與希望。最後,他們相視一笑,再深情擁吻,此情此愛跨越種族和區域,彷彿兩個親密接壤的大陸。
俄羅斯筆友琳琅滿目的明信片,都是一扇扇開向世界的窗戶,流溢著普世追求的和平和光明。而我們這些想把不同民情、文化和旖旎風景盡收抽屜的人,都會認同〈Imagine〉中那種無國界、無宗教、無種族,甚至是無天堂和地獄概念的烏托邦。以前活躍於postcrossing時,最喜歡看那些寄出和接收明信片所畫出的密密麻麻的航海線,把系統中的地圖編織成花花綠綠的毯子,以為自己的天涯行腳已經走遍天下,邂逅各種人事物。
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這位俄羅斯筆友。她熱衷學習英文和華文更甚於俄文,還給自己取了“塔季雅娜”的華文名。她的夢想很平凡,就只想環遊世界,與那些互寄卡片的筆友見面,於是用心設計每一張明信片,期望他日相見時即能重遇過去的自己。我的那一張,是她特意用蠟筆彩繪的白鯨泅遊星空的玄異圖像。我穩妥將其珍藏彷彿藏掖一張來自童年夢鄉的藏寶圖。
但是自烏俄全面開戰那天起,她想要擁抱世界的酣夢被迫中斷。她公然在社媒反對政府的侵略,更直呼“普汀不是我的總統”之類極為危險的言論。她耳聞某些同胞被莫名其妙送上戰場,某些遠房親戚因為走上街頭示威而被捕。一個個感嘆號彷彿心中滴瀝的鮮血。因為需要承擔本國政府在人間所創設的地獄,她幾乎夜夜失眠,常在夜深時譴責俄軍的殘酷行徑。她看不到自己和國家的未來,擔心她的社媒遲早會被政府封鎖,所以希望我和世人還能聽到俄羅斯境內的反戰聲浪。他們不都是莽撞好戰的民族主義者,不少擁有和平覺悟,挺身而出的人已經遭遇禁錮之災。
選擇站在人道立場
分享了她的明信片珍藏,塔季雅娜還在她的最後一個帖子廣邀世界各地的筆友給她寄上明信片。難道她不知道在全球制裁俄羅斯的大環境下,加上每個國家因為疫情封鎖邊界,那一張張沒有實用價值的卡片已經魚雁沉沉無信,此後錦書休寄?抑或,她還妄想延伸往日的舊夢,自我欺騙尚有和世界相連的希望?
當國和國裂出更深的溝壑,天空也不再相連時,唯有寄意幽夢,希望我們這些夢想者(Dreamer)還能在明滅的星空中共盼天明曙色。她願看到兩國止戈和解,我則想看到自己地方的人多點人性,選擇站在人道立場,不要在發生戰爭時幸災樂禍或煽風點火,或以“天下何處無戰爭”的理所當然減輕侵略者的罪責。
想起塔季雅娜的明信片,白鯨淺躍的海面蕩起層層漣漪,一圈圈擴大著,直到畫中的生物都共同震盪在相同的頻率當中。我能否回寄予她相同的幻境——夜幔中矗立一座燈塔,光明穿透如發起伏的波浪與煙霧,使她重拾勇氣面對暴政的壓迫?他們會說我們的想法太年輕太單純,看不穿世界運轉的黑暗模式和精密計算,笑我們是不切實際的夢想者——但我們絕對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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