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
“把耳機帶起來。”有些時候,父親會這麼說。這個“耳機”,不是那Airpods;或是什麼別的號稱“真無線藍牙耳機”、“噪音取消”還防水防汗的無敵耳機;也不是Shopee上看到20令吉一套包郵,卻買了不敢充電的耳機。我的耳機,指的是助聽器,可比Airpods貴多了,是為了聽到現實的聲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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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時候就愛窩在沙發看動畫,或是看書,母親說,她常常喊我都得不到回應,一手幹著家務,看著那小男孩背對自己沉浸著,“鈍鈍的”。有時候隨著外公到工廠接母親下班,眼睛眯成一道縫,又不是大太陽。可都知道,同事們都有顆八卦的心——是真的好奇嗎?我覺得佔了一部分,長大後我回憶了一下,大概也有幾分是出現了個新奇東西,要是佯裝好奇,便能逃離工作一小段時間——這倒也不是不好的。可是同事無論跟我說了什麼,皆得不到回應。二年級的時候,老師把我安在了課桌的第一排,還讓母親帶我配了副眼鏡。母親照做了,一些時日以後,還帶我去了耳鼻喉專科。
醫生驗是驗出來了,我鼻涕深青色,用紙巾拭鼻涕是拭不斷的,很黏、充滿韌性,於是拭了一次就對摺、再“哼”、再對摺,然後鼻涕還能繞著那捆紙巾一直繞一直繞,直到鼻涕,嗯,抱歉了,但就纏得像那蜂蜜棒子一樣。為此拿了個洗鼻子的噴槍,啊,應該算是噴霧器吧,但是噩夢的時間那侵入式的噴劑更像一把槍,我不敢按下扳機,更不敢讓母親替我按下扳機,每次拉拉扯扯、耗幾個小時做心理準備,為了那一秒。
結果,鼻竇炎莫名奇妙就過去了,儘管我每次洗鼻子都憋著呼吸,讓氣壓頂在鼻子裡頭以至於那噴劑無法順利進入鼻腔,但它還是放過我了。可是,我的遲鈍卻沒有改善。於是我被關到隔音房裡,我被戴上罩式耳機,白袍大叔往我手裡塞了個握柄,上面有一個按鈕,他說:“聽到聲音,就按一下。”大門闔上,家人在玻璃外,我是實驗品。開始之後,傳來一聲聲的嗡聲,先是很沉的,後來是很刺耳的,長成工程師的我知道,是聲音的頻率越來越高。可是實驗品不知道,實驗品從頭到尾在想的是,這是真的聲音嗎?還是我腦中的聲音——我怕我什麼都聽不到所以意淫出來的聲音,這個聲音這麼微弱,是幻聽吧,好比曾經沒人在家,我卻臆想出母親在樓下喊了我一聲那般。
出來以後,醫生說,聽力已經四五十歲了。這句話我聽了很多次,也向別人說了很多次。7歲的我不肯,於是背地裡想著,這個醫生沒醫德,為了賺錢誇大說辭。18歲進入大學之前的我,終於是信了。這個內耳式助聽器,功能不如外耳式,正如價錢也更像入門款的,“只要”幾千令吉。弄了耳朵翻模,便成了我的專屬,紅的是右邊,藍色是左邊,在露出來的那面,有一個蓋子,摳開便能更換電池,還有一條透明的線,是方便我將助聽器卸下的。向著耳道深處那面,有一個白色的網格,從那裡發出聲音。通體中間有一條小小的通道,是透氣、平衡內外氣壓的。助聽器完全貼合耳道壁,每次拽透明線將它拉出,總是伴著黏黃的耳屎。
第一次戴上它回到家,我才發現,原來我房間的冷氣機,是有聲音的;風扇開到了最小的檔位,也依然發出了“呼呼”的聲音劃破氣流;冰箱的嗡嗡聲原來這麼煩人。我的世界忽然多了很多零碎的聲音:木地板吱吱、沒關緊的水龍頭、窗外的風聲。
可是我除了上課,依然不戴上“耳機”。我對母親狡辯說:“我已習慣通過嘴型猜測你們在說什麼,只要和你們面對面說話,我還是可以溝通的!”可是往往我坐在汽車後座,父母苦口婆心了5分鐘,才發現我根本完全沒聽見,他們以為我偶有的嗚嗚聲是不耐煩的反應,其實是我在看著車窗外,不著調地哼著饒舌。
輪到我開車時,母親在副駕駛說,你的歌單,很吵。無可否認——躁的鼓點,主唱拼命地喊,我只是聽個響。7歲時不願戴耳機的膈應依然存在,像是戴了就承認自己殘缺那般。有朋友安撫說:“就像戴眼鏡而已。”更多的卻是驚奇:“助聽器?什麼來的?你怎麼了?”也有時候苦笑地聽他們說,“誒,你耳朵又聽不到,眼睛又看不到,嘴唇又厚厚的。”
在決定戴助聽器的那天晚上,我其實哭得蠻慘。實際上,我母親陪我走了3家專科,兩個醫生說,我只能用外耳式的,於是我決定去那一家說我可以勉強用內耳式的專科。醫生說,這個有部分是遺傳的,單傳兒子,我父親也有點弱聽——和我差不多時間去配了單耳的助聽器,據說我爺爺也有耳背。遺傳?我想著的是,以後還是不考慮養孩子了罷,既然孩子性別控制不了,又不想讓兒子的聽力比我更差。那樣的孩子,真的行嗎?醫生說,因為聽力差,嘴裡念出來的音調便模糊不清了。我想起老師批完卷子對答案的時候,B,C,D,E,7,11怎麼都聽起來一樣?我摸不著頭腦,於是偷偷問了問同桌,她輕聲說,是……她說了答案,我卻沒聽見。
“蛤?”
她再次說了些什麼。於是我說,謝謝。
看著風扇轉,看課本發呆。或許文字更可愛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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