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亞洲經濟風暴侵襲期間,公司承接無數個觸礁企業的評估、拼購與重組項目,因此我時常在多個波及的亞洲城市逗留又離開。一些城市停留比較久,一些城市是短暫逗留。從機場到客戶辦公室,從客戶辦公室到酒店,忙碌是尋常生活的必然與必要,最初與最後的接觸點,往往就是機場。
一個週末,人在菲律賓的馬尼拉,忙完一週的評估工作,當地同事勸我多留幾天,慫恿我多認識他的城市。那陣子馬尼拉正逢雨季,從城市中心趕向他城市邊緣的房子,又遇傾盆大雨天氣,就在密密麻麻等雨停的腳車群中,我們站著避雨。下雨本應該降暑,然而,潛伏於地裡的熱氣與空氣中的熱能,下了雨反而激活一次大規模桑拿蒸浴,光是站著,全身就能冒出大汗。腳車道兩旁是機動車道,機動車雖然說停擺,但還是繼續排放氣體。燻著車尾氣,站了好久,大雨還是沒有停歇的架勢。簡直是浪費時間,我忍不住煩躁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盯著馬路對面的餐館,朋友說:“看樣子不能等到雨歇了,不如先填肚子。”
一前一後,我們踏出邊道,穿越汽車、巴士、吉普尼(jeepney,小巴)等集結的主道,橫越雙線道,再衝向對街的餐廳。
對街的餐廳,外部構架和內部裝潢都有點陳舊,簡單地說,餐館就像遍佈馬來半島小城鎮殖民地時期的“下店上居家”的兩層排屋。開著大門,沒有現代化空調設備,不過,與站在街道上對比,感覺得到陣陣涼風,原來店內天花板掛著老式吊扇,大片吊扇扇葉正緩緩地轉動,中和了燜燥的熱空氣。
店主是一位高瘦的老伯,白色塔牌襯衫黑色短褲,看不出年齡,招攬顧客的態度也不算熱情,我們自己找位子坐下以後,他不過抬一下下巴,又繼續回到他的報紙。餐桌上有一張印著湯麵類食物,炒麵、春捲、肉包子等的簡單菜單,有照片也有文字說明,可惜是菲律賓塔加洛(Tagalog)語。
“菲式中餐廳。”朋友說。他把菜單遞給我,我看不懂,又推回給他。
“來碗粥吧。待會雨歇帶你去吃好吃的。”朋友說。
大家都渴望前往美國
朋友點菜,老伯終於站起來,從後面的廚房端來兩大塑料碗盛裝的熱氣騰騰白米粥。粥是常見的白米粥,不過,多了一些雞肉。就像我小時候患病我媽烹煮的雞肉粥。
朋友說:“粥是白粥,畫龍點睛的是炸蒜頭片,以及魚露青檸醬汁。這是菲律賓吃法,也是馬尼拉獨有的味道。”
朋友接著擰些著青檸汁倒入白粥碗裡,又加點魚露試味,最後從桌子上的塑料盛具裡掏出一大鑰匙炸蒜頭片。我喜歡青檸、魚露與蒜頭的味道,自然順應朋友的建議。一邊吃,我一邊看店屋外走動的人群。果然是東南亞的城市,就是熱天氣,男性照樣穿著白襯衫、長褲和皮鞋,女性卻是清一色牛仔褲配高跟鞋。一些人在襯衫領口插了折成兩半的手帕,絕對的歐陸裝扮。男人穿著白襯衫、長褲和皮鞋,相信是殖民地時代留下的衣著風範,女性的牛仔褲配高跟鞋,裙子被取代了,應該是美國入駐帶來的牛仔褲文明。炸蒜頭片有點油膩的香,魚露的腥鮮鹹與青檸的清酸,幾乎沖淡了我的煩躁。
“你們不是本地人?”老伯突然打破沉默的氛圍。
“我是。他不是。他是馬來西亞人,華人!”朋友回答。
原來老伯是華裔,只不過他在菲律賓出生和長大,家庭環境一般,沒有多餘的金錢來支撐他學習中文與捍衛中國文化,留給他的文化傳承,不過是一家小餐館以及嵌入菲律賓味道的白米粥烹煮法。
記得我問:“孩子們呢?”
“長大了,現在人在美國,大家都渴望前往美國。”老伯說。語氣淡漠,不知道是看開了,還是有什麼隱藏的意思。
萍水相逢,我們的對話不過是簡單幾組句子。多年以後,每一次點粥,我腦子裡卻莫名其妙地浮現老伯的臉龐、神情、小店與白粥。他的淡漠,對照現在的自己,突然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彷彿是記錄記憶時滿溢的溫馨味道。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