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節特輯】方昂詩作展——群像

像他
彷彿五雷轟頂，從此似乎
痴了 一生一世
讀詩寫詩
這痴
叫雷似痴！

注：黃昏星駕德士謀生

〈艾文〉

我們嬉笑怒罵
他不插科，不打諢
坐著，微笑
其實，他心中歡喜

他的詩
最現代的那種
他的禮貌
最老派的那種

詩，他寫得越來越短
但就是標點符號
也氣味猛烈
嗆鼻得很
如艾草

〈菊凡〉

和山芭仔打招呼（注1）
他大喝一聲“老溫！”
用大巴掌鉗我的手
說：退休後，我教畫
騎100CC野馬哈跑江湖 !
但暮色中，他甘於（注2）
帶文風，用筆尖（注3）
刻畫人，和性

大山腳四劍客——（注4）
劍，他藏得最深
鞘，他的最拙

多年以後
我終於瞭解
他的悲觀和樂觀
他的消極和積極（注5）
他的人淡如菊
心凡如簡……

注：
1. 溫祥英的筆名山芭仔
2. 菊凡的小說集《暮色中》
3. 菊凡是大山腳文風詩社顧問
4. 大山腳4位小說家：宋子衡、菊凡、陳政欣、小黑
5. 菊凡曾如此自況：悲觀而樂觀，消極而積極

〈傅承得〉

一題：
夫子應該老
老成持重，老而彌堅
他耳順剛過，怎麼
就夫子自道？
（莫非他年少白頭
朋友戲稱傅老
就此潛移默化？）

寫詩
歌吟
驚雷動地
如今開堂講經
儼然第七十三弟子

夫子引經據典
他博古通今
夫子旁徵博引
他翻陳出新
夫子誨人不倦
他諄諄善誘

大將而後大儒（注）
大動而後大靜
似乎只有他
才如此仰俯
自如了

二題：
在馬來食攤，他說：sama
在印度報攤，他說：sinchew
之後，他悶嘴成了葫蘆

老師千言萬語
母親千叮萬囑
領袖口若懸河
此人
三言，兩語
（“sama”照料了肉體
“sinchew”照料了精神）
就過一天……

注：承得曾主持大將出版社

〈田思〉

看到他，我就聽到
靜靜的，流動的
拉讓江的雨水
陽光和空氣（注1）

腳跟釘牢土地
仰望星空 大多時（注2）
他雙手平放雙膝
眼光平視，專注地

歌詠婆羅洲……（注3）
歌者眾聲喧譁
有人領唱，有人對唱
南腔北調，東吟西嘯
但一定讓你聽到
時起時伏
時慢時快
固執的
自信的
他的男中音

注：
1. 田思的著作《陽光空氣雨水》
2. 田思是砂拉越現代派星座詩社顧問
3. 田思倡導“書寫婆羅洲”

〈小黑〉

我以為是他寫雜文的筆名
或是他的小狗
黑白分明的大眼
他瞪著我，我才知道
小黑是認真的

對大山腳的朋友
他是攤開在陽光底下的人
他喜歡妻子的肉體
喜歡兩條抓蛇的狗
喜歡庭院不設防
但在樹林裡（注1）
他團團轉，不願意
走出來

他擁有的，不就是生命嗎？
朵拉，煥衣，魚簡（注2）
文學獎，小說家，校長
但他擰著眉

很多年以後
黑和白水黑山以後（注3）
他的心事，他的心情
依然是一團濃得化不開
的黑

注：
1. 小黑的小說集《樹林》
2. 小黑的妻子和兩個女兒
3. 小黑的小說集《黑》及《白水黑山》

〈沙河〉

“我寫詩，因為我覺得
安全，因為我不
喜歡裸體 ”
隱身鎂光燈之外
他如此說

人是人，性是性
傳送情色電影給我 ，他說：
“不要緊，慢慢看，”
鼻音，不緩不急
不情不欲

他專業拍照
專心生活
專情寫詩

調動畫面，埋伏對比，隱藏意蘊
黑白，光暗
陽光，暗房
孤燈下——
高膽固醇
妻子扭傷踝
大漢山，長城
聯想，暗示，象徵

流沙裡掙扎的
一尾魚，掙扎的
河的變奏（注）

注：沙河的詩集《魚的變奏》

〈陳政欣〉

從五指山跳出來之後（注1）
他朝武吉山出發（注2）
一路遍插路標

那年，他宣佈印行金石（注3）
宣佈這是我們的盛唐
臉上微微笑

他似乎總是在趕路
低頭沉思，好像在數數
好像出遠門
臉上微微笑

其實，他擅於
作生意，和時間（注4）
錙銖必較，和生命
討價還價
臉上，一貫
微微地笑

注：
1. 陳政欣的詩集《五指之內》
2. 陳政欣的長篇小說《武吉演義》
3. 《金石詩刊》
4. 陳政欣從事印刷生意

〈宋子衡〉

生活逼迫他時
戴著 粗大的黑框眼鏡
他緊抿缺牙的嘴巴
用紙，扎金銀珠寶（注1）
這就是他，唯一
        的手段了

生命逼迫他時
在掌聲稀落的冷場中（注2）
他嘿嘿乾笑，道歉似地
用字，刻畫裸露的靈魂（注3）
這就是他，唯一
        的手段了

扎大眾膜拜的大伯公
刻小眾頂禮的文字
在黃光佑和宋子衡之間（注4）
在扎紙和刻字之間
這就是他，一生
　    的手段了……

注：
1. 宋子衡扎紙維生
2. 宋子衡的小說集《冷場》
3. 宋子衡的小說集《裸魂》
4. 宋子衡原名黃光佑

〈遊川〉

當初，他只是
寫詩的平凡男子（注1）
但他不甘於寫詩，川遊江海
敢有歌吟，敢於動地
哀動家國，哀慟大地
用捲舌渾厚的男中音
用熬夜的大熊貓眼
挑釁：你來不來？

（你可以忘記遊川，但你忘不了動地吟
你可以忘記動地吟，但你忘不了遊川）

每一次的風起雲湧他都在
每一次的曲終人散
他最後離開
他端著八角碗：
再來一杯——
（而他忘了
黑暗街角亮著的
等他的，那盞燈）

如今，忘川這頭
是承得，是我
那頭，依稀
他低吟：
寂寞……（注2）

注：
1. 遊川早期筆名子凡
2. 遊川的詩〈寂寞〉

〈陳強華〉

胖子他就有這個本事
吃吃地笑，笑得
花枝亂顫

許多學子以為
寫詩是快樂的
因為他的飲冰室（注1）
他的馬巧雲（注2）
他的螞蟻輕快爬過的詩（注3）

我們談詩，兩年一次（注4）
他照例臉上似笑非笑：
“沒有一首讓人眼前一亮……”
然後我們快樂激烈地辯論

那是雲淡風輕的日子
他擺蘭花指，模仿
真真實實的文人：
“虛虛假假地……”

然後，他躺著了，懶懶散散地
照次序，該我躺著
他站著，但一貫
他不守規矩……

注：
1. 陳強華在大山腳開過飲冰室
2. 陳強華的妻子
3. 陳強華的詩句
4. 陳強華、張光達和我屢次擔任花蹤文學獎詩歌複審委員
5. 陳強華2014年去世